《成为你的白昼》 Chapter1 - 我遇见的那名少年 (1) 夏日暑气正盛,外头艷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投射,将站在白板前男人的脸切割成条状,即使室内开着空调,隐约还是可以看见他因激动额头所冒出的汗珠。 我懒懒地托着下巴,目光缓慢地扫过会议室里的其他人。 「没有新一点的行销方式吗?你们觉得后天会报跟通路提这种企划可以吗?」 ——新一点!新一点!就只会出一张嘴问,倒是给个具体的想法啊! 「要说几次,童书是做给谁看的?小孩吗?不,真正掏钱的可是家长!」 ——要结束了没?我好想上厕所。 「拜託你们校对时眼睛睁大一点,不要每次都在出版后被投诉注音有误。」 ——你才不要每次都挑在快休息时开会,烦死了! 听着大家心里的声音,我不禁失笑,约莫是在一片死寂的空间里太过明显,下秒我立刻成为开刀目标。 「孟萩安!」 突然被点到名,我吓了一跳,赶忙收回视线,抬头对上主编的眼。 「你笑什么?觉得会报没你的事?明天木风的新书到底行不行?之前去印刷厂看印的时候,不是说顏色不对!是你主动说要做这本书,万一上市后有什么状况,你能负责吗?」主编神色凝重,虽不至于破口大骂,但充满针对性的言论,让周遭空气霎时又冷了几分,大家面面相覷,对这样的氛围都感到不安。 单看他绷着的脸,的确会被吓得背脊发凉,但随后传入我耳里的喃喃,又违和地令人忍不住想笑。 ——老天,我今年就指望这本的销量了!千万不能出紕漏,不然我要是又得倒贴,到时候绝对会被老婆唸到耳朵长茧。 「主编。」极力按捺住欲笑的衝动,我轻咳一声,努力维持表情的平静:「你不用担心,当下我就已经跟师傅反应过,请他立刻更改顏色,也有寄样书去给木风老师确认,并且再三提醒印刷厂那边,不会有问题的。」 「确定?」 我点头,语气肯定无比,「您放心好了,木风出品就是畅销保证,这次绘本一定也会热卖的!真的不用害怕没办法跟您的老婆交代。」 「好,我就相信你了!」他指着我,紧绷的脸色逐渐缓和,随后垂头看一眼手錶,「糟糕,都这么晚了,我不是说让你们可以带午餐进来开会吗?怎么都没人动,算了,赶快趁下午上班前吃一吃吧。」 主编大掌一挥,又风风火火离开会议室,经过我身边时,还能听见他疑惑低喃:「奇怪了……我刚刚有提到我老婆吗?」 我微微一怔,太明显了吗?只是想让他别碎念太久,才选择直捣核心,没想到他有察觉到,看来我下次得再更注意一点。 门被关上同时,死寂的会议室又恢復生机,多是在抱怨午休时间快结束,坐在隔壁的敏儿也滑动椅子来到我身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他盯上,没砲轰个十分鐘绝对不会结束。你说,他这种毛病应该叫什么啊?每到书要上市前就发作一遍,上市焦虑症候群?」 「很贴切。」我认同一笑,可还是很有良心地帮他说话,「但也不能怪他,毕竟肩上扛了我们的生计,要是他不在意,我们才要担心,不晓得哪天就得喝西北风了。」 「是没错,不过被骂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差,也不晓得木风是看上他哪一点,才会在书展主动找上他,还合作这么久的时间。」敏儿轻皱了皱鼻。 「说不定他有什么我们还没发现的魅力。」我轻笑,不忘安慰她,「所以啦,下次他又发作的时候,表现得自信一点,他就没话说了。」 「我不行,你学歷好,履歷又漂亮,说出来的话当然格外有份量。」敏儿直摇头,「我要是像你这么说,搞不好还被问是哪来的信心。」 敏儿是公司里跟我比较亲近的同事,年纪小我两岁,也比我早进公司,做事迅速俐落,不过当初因为家里经济因素,而无法上大学这点,似乎让她备感自卑,总是感觉自己矮人一截。 「前辈。」我刻意喊,「也不想想我是谁一手培养出来的,谁敢说你不好,就是同样否定我。」 「什、什么前辈,别故意闹我了!」她说,脸登时羞得胀红,忙着转移话题,「不过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是念商科,又是从国外知名大学回来,这样的条件应该很容易找到工作,为什么会来我们这里?」 「这里不好吗?」 「也不是,就是觉得你应该有特别的理由。」 「那你呢?又为什么想来这里?」我不答反问:「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我?我哪会有什么特殊理由,就只是需要工作就来了,真要说的话,小时候我妈妈常会唸绘本当床边故事,大概是这样,多少对做童书还是怀着点憧憬的。」她看向我,「你也是吗?」 脑中闪过女人曾温柔哄睡我的样貌,明明这么多年过去,也晓得她不是出于真心,可居然还记得如此清楚,我不禁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可笑。 然而最可笑的还是,我竟无法完全否认。望着在等我答案的敏儿,我缓声道:「对我而言,你就是光,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耀眼的存在。」 「这……不是木风出道作里的句子吗?」敏儿一脸莫名。 我笑,「你记得真清楚。」 「当然,去年才刚出过精装版,不过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有人曾经对我说过这句话。」 「这么巧,是谁呀?」 「她不在了。」我淡淡地回。 「抱歉。」 「没关係,已经过去很久了,不用道歉。」 「那她对你肯定很重要吧?不然你也不会到现在还记得她的话。」 重要吗?或许吧,曾以为是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就选择拋弃,伤害有时反而更让人更印象深刻。 大概是怕我想起伤心的回忆,敏儿又逕自接话:「对了,去年我们举办活动的时候,海报文案用的就是这句话。」 「我知道。」 「你知道?」 「去年我因为签证回来过一趟,当时随意去了一间书店打发时间,刚好碰上了你们的活动。」我说:「我还记得底下小朋友们专注听故事的模样,纯粹的眼神让我移不开眼睛。」 「所以……你就因为这样决定来这里工作?」敏儿的语气满是不可置信。 「是呀。」我頷首,微微一笑,「毕竟这对我来说很特别。」 Chapter1 - 我遇见的那名少年 (2) 夕阳西下,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步出办公大楼,刚好踩着准点来到公车站牌前,只是看着公车上被挤成沙丁鱼的人们,实在有些退却,虽然最后还是认份挤了上去,但要不是跟许芯奈已经约好,我还真的寧愿加班,也绝不想在尖峰时段搭乘公车。 一路摇摇晃晃,连窗外景色都看不见,我用两根手指头艰难地拉着公车吊环,努力让自己别被公车司机的急煞给甩出去,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捱到广播响起我要下车的站名。 我一边说不好意思,一边往后门移动,可因为人流多本就寸步难行,又加上从前门上车的人不断推挤,我脚还没来得及踩到地面,就感觉身后被人用力一撞,整个人瞬间失去重心往前跌,险些扑空之际,有隻强而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我。 等确定我站好,男人也松开他的手,我抬头正想跟他道谢,他的声音率先自我耳边响起。 「对不起。」 什么意思?我不明所以,但因为后头陆续有人下车,我也不好留住他,只能跟着人流再往前走几步,待我回头想再去找那双眼睛时,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好奇怪,是我听错了吗?虽然他戴着口罩,不过我认识的人不多,如果是熟人,应该还是认得出来,还是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 算了!我甩甩头,让自己不去多想,也许只是不小心听错而已。 来到跟许芯奈约定好的餐酒馆,我刚推开门,大概是听到风铃声,许芯奈抬头发现我,随即招手示意我过去。 「又加班?」 「没有。」落座后,我放下包包,顺道伸展一下僵硬的筋骨,「只是很久没在车流尖峰时段坐公车,太塞了!」 「看看你这个可怜社畜,多久没准时下班了?」 「说真的,要是得天天这样挤公车,我还倒不如多加班一小时。」我吐舌,「你呢?今天没加班?」 许芯奈没回答,而是从袋子拿出一个保鲜盒递到我面前,「打开看看。」 我依言打开,看着里面圆滚滚又透明的食物,忍不住拿起一旁的叉子戳了戳,「这什么?」 「水信玄饼。快吃!不能维持固态太久的。」 我在许芯奈的催促下,用叉子切下一小块水信玄饼沾黄豆粉,殊不知才刚放进嘴里,就看许芯奈撑颊盯着我,慢悠悠地开口:「我跟你说,今天早上我去河谷边跑一个新闻,是一具自杀的男浮尸,你知道吗?他的肚子因为泡水缘故,所以涨得就跟这个水信玄饼一样圆滚滚的。」 我一顿,忽然不晓得该不该把口中的水信玄饼吃进去,但在犹豫期间,水信玄饼已经滑入喉咙里。我被黄豆粉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你可以不要每次都在我吃你做的东西时,讲这么惊悚的灵感来源吗?」等平復过后,我忍不住瞪她一眼。 「没办法,每次看完那种画面,不让自己处在甜甜的空间里,要怎么抚慰我受到衝击的心灵。」许芯奈无奈耸肩。 我蹙眉,「就让你换别条线跑了。」 「算了吧,去了还得熟悉新业务,我还是乖乖留在社会线就好了。倒是你,当初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突然说要回国当什么编辑,没想到这么快就美梦成真,我记得是明天上市吧?」 「没错,既然都提到了,我就提前给你曝光一下。」从包包拿出绘本,我得意地亮在她面前,「怎么样?不用顾虑我的感受,你可以老实说。」 「拜託,我就算说谎你也看得出来好不好!」许芯奈吐槽,伸手接过绘本后翻了翻,「书名很特别呀,《藏不住祕密的树洞》?树洞不是藏住秘密的存在吗?为什么这么取?」 「因为这个故事是以树洞为主角。」 「以树洞为主角?」 「故事的设定是在森林,每个动物都有一个想隐藏的秘密,好比摀住耳朵的兔子吧,大家总是指责牠不打开耳朵听人说话,渐渐地便排挤了牠,孤独的兔子只能把烦恼倾诉给树洞听,其实牠是因为耳朵受了伤。」 「那兔子怎么不直接告诉牠的同伴?」 「就跟人们一样,总有各种不希望被提及的事。」我说:「要你今天是树洞的角色,怎么选?是坚定地保守秘密,还是选择说出来,让它有个被理解的机会?」 Chapter1 - 我遇见的那名少年 (3) 许芯奈托腮,沉吟了好半晌,「我不知道,选择就一定伴随着风险,太困难了,你呢?」 「我也选不出来,但我觉得树洞肯定很难受,毕竟做选择的人总是特别累。」 许芯奈点头附和,不吝称讚:「厉害呀,光听你这么介绍,我都想去买一本了!」 「不是我厉害,是木风厉害!听说他小时候家境不好,不仅没有资源,还得四处打工维持生活,甚至肩膀好像还受过非常严重的伤,几乎不能再提笔画画。」讲起木风的坚持,我心里讚叹又心疼,「可他还是努力撑了过来。」 「好好,你的木风最厉害!那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吗?他知道你是他的死忠粉丝?」许芯奈把绘本递还给我。 「没有,其实一般编辑也不一定会亲自见到作者,我们都是靠信件确认进度。」我接过,指腹轻抚着封面,难掩失落的情绪,「之前听说他都会亲自来确认打样,不过这次换成我负责后,他倒是让我直接寄给他就好,其他好像还有几次,但我都刚好不在位置上。」 「这么不凑巧?」 「嗯,原本还想着至少能跟他见一面。」我可惜地道。 「哇,活见久了,竟然也有听到孟萩安说这种话的一天,突然好不习惯!」 「不习惯?」 「毕竟,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听你主动说想跟谁见面。」她挑眉解释。 我不否认,因为读心术的缘故,我对于别人投来的打量目光更为敏感,这也导致我连去陌生环境都有些排斥,更遑论是跟从没见过的人交流,也难怪许芯奈会感觉讶异。 虽然一开始只是因为熟悉的那句话,但在深入阅读过他的作品后,我便知道他们并不是同一类的人,「大概是从他的故事里得到不少安慰,所以很好奇画出那么多温暖故事的人,实际又是什么模样?」 「没关係,来日方长嘛,都在同一间出版社总会遇得到。」许芯奈安慰,而后话锋一转,又改口问道:「不过,你是真的打算一直待在那间出版社吗?」 闻言,我忍不住笑,「现在是全世界都在好奇我的职涯规划吗?」 「还有谁也问你了?」许芯奈纳闷。 「我今天上班才刚被同事问过,结果没隔几个小时,又换你问一遍。」摸过玻璃杯外壁沁出的水珠,我浅勾起唇,「当初不还是你鼓励我多跟人接触的吗?」 「我是说过,但依你这个条件,应该还有其他选择,难道就从没想过转换其他跑道?」 「你别看我现在好像适应得很好,当初为了这个毛病,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要主动踏出这一步前,我还是很犹豫的。」 毛病。 对,我不喜欢用能力来称呼读心术,因为我觉得它更像是一种诅咒。我停顿了会,继续说:「而且现在做这个,我还是挺开心的,虽然一开始没想这么远,只是单纯好奇能让孩子们露出这么专注神情的故事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愈了解就会发现木风作品的魅力,表面的主要受眾看似是小孩,不过其实更适合给大人阅读,能传达这样有价值的作品,也是满有意义的,所以呀,暂时没有离开的想法。」 「好吧。」她说,可能是怕我误解,忙着又补充:「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误会?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火眼金睛,才不会有误会有这种事。」我笑着指了指眼睛,要她用不着担心。 「说得也是,在你面前我根本是透明的!」 闻言,我故作呕吐模样,「少说这种容易招人误会的话!而且别以为我没发现,你从刚刚就一直在偷瞄站在吧檯的那个男人,怎么样?要我帮你确认一下他对你的印象吗?」 「别——」她着急地伸过手来遮住我的眼,「不准读,我还不想知道。」 我一怔,脑海顿时闪过些许画面,眼神不禁微微黯下,即使明白她没恶意,但仍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过去那些人向我投来的厌恶。 就怕被许芯奈察觉不对劲,我又赶忙扯唇说道:「好啦,不读就不读,给你个机会跟他接触,去帮我点一杯调酒。」 「是没问题,那你不可以转头喔。」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手,又再次向我确认,「真的不行!」 「放心,我才没这么无聊。」 冷不防被勾起过往的回忆,她离开座位后,我出神地盯着玻璃窗倒映出我的样貌,许芯奈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我拥有读心术且相信我的人,可即便是她,也不清楚我在成为今日的游刃有馀前,曾经因为这该死的读心术,度过了怎么样的时光。 Chapter1 - 我遇见的那名少年 (4) 隔天,原本我是打算在起床之后,悠间地来看一下新书的销售成绩,但昨天没忍住多喝了几杯酒,当我醒来看到手机显示的时间,几乎是立刻弹起身子,等迅速洗漱过后,又随即跳上计程车直奔公司,完全打乱一开始的计画。 眼看快要迟到,我再加快脚步,却发现有大批媒体围在公司大楼前,还摸不着头绪,下秒记者们像发现猎物般,视线齐刷刷地朝我转来,对上目光瞬间,大量的讯息瞬间淹没我。 ——是这里出版社的员工吗? ——旗下作者都纵火杀人了,出版社不出来说明一下吗? ——听说今天还是新书上市日,还有这样的行销方法? 一时间涌上太多资讯,我感到一阵恍然,还没能釐清状况,前方已经有记者朝我走来,我下意识想躲开,可头痛欲裂的感觉还没得到缓解,脚像被定住般移动不了。 忽然间,有人捉住我的手,等稍微回过神后,我才发现是敏儿拉着我从另一栋相通大楼的方向跑去。 「走这里!」 「怎么回事?他们说纵火杀人是什么意思?」我着急地问:「谁纵火杀人?」 「木风老师。」 「木风?」我一诧,「怎么可能?到底是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我也还不清楚状况,本来想说早上请假去回诊,但在医院看到新闻就马上赶来了。」敏儿说:「希望事态不要太严重。」 「不会的。」 可显然是我们想得太美,当踏进办公室,我们看到眼前的景象皆是愣住,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兵荒马乱,资料散落各地,传真跟电话响个不停,大家四处奔走,敏儿很快也被叫去处理事情。 我则是顺手接起一通电话,「您好。」 「您好,我们是w电视台,木风作家跟你们出版社合作多年,对于他疑似涉案纵火杀人,在曝光当下,瞬间引起大眾一片譁然,你们有什么想表示的吗?」 我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完全答不上话来。 电话那端见我没回应,又继续拋出问题,「身为儿童绘本家却涉嫌杀人未遂,在与他接触时,你们是否有察觉到什么怪异呢?」 「我……」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我支吾半天,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挤不出来,还是主编抢过我手中的电话,回道:「不好意思,关于作者的私生活,我们出版社一律无可奉告。」 掛上电话后,主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又环顾一圈忙得焦头烂额的办公室,深叹口气,朗声宣布道:「从现在开始,电话应该还会一直响,如果是媒体来电,一律说我们无可奉告;万一是通路询问,告诉他们我们全面下架书籍,并无条件接受读者退货。」 「下架……?」我错愕低喃。 「还有你们谁,赶紧拟篇道歉声明发上去,然后孟萩安,你跟我进来办公室。」 我跟在主编身后进到办公室,还没等到他开口,就着急询问:「主编,你真的要全面下架绘本吗?」 「不然怎么办?儿童绘本作家是杀人未遂嫌疑犯,你觉得像话吗?」他烦躁地用手敲了敲桌面。 「但还没确定不是吗?只是疑似而已?我马上打电话给木风,说不定当中有什么误会。」 「如果打得进去,我还会找你来吗?他手机早就关机了。」主编说:「而且一早警方就给我看过监视器画面,昨晚唯一进到那间住宅的只有他,现在人又失联,证据都摆在眼前,你要我怎么坚持说这是误会?」 「怎么会这样……?不对,怎么可能会是木风?」我仍无法相信。 「我问你,你在这次跟他合作的过程中,有听他说什么?还是有感觉到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我仔细回想,接着摇头,「没有,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都只是很平常的确认稿件进度,也没听他提起过自己的私事。」 「我想也是,今天我已经跟警方说明过了,但不晓得他们还会不会找上你,如果去找你的话,你照实回答就行了!」 「好。」 「那没事了,你去忙吧。」 我頷首,转身正欲离开,可到头心里还是不能接受这个消息,怎么会景仰的作家在一夕间变成杀人嫌疑犯?我相信不只我,跟木风共事更久的主编应该更清楚他的为人,思及此,我又转回身子,笔直地看向主编的眼睛。 「主编,你认识木风这么长的时间,真的相信他会是杀人嫌疑犯吗?」 主编没有回答,只是敛下眼睫,我来不及捕捉到他眼里的想法,「你出去吧,还有很多事情得处理。」 Chapter1 - 我遇见的那名少年 (5) 光是应付记者来电和处理书籍下架的问题,就忙了一整天,等我拖着疲惫身子,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近午夜。 来到公车候车亭,我坐下把整个身子往后靠,记起中午许芯奈曾传讯息给我,但当时太忙只匆匆瞥了一眼,我从包包拿出手机,重新点进去跟她的聊天室,果不其然是问我有关纵火案的问题,可我实在没有力气也不晓得要怎么回復,就这么任凭萤幕又自动暗掉。 脑袋直到现在仍是混乱不已,我连来龙去脉都还来不及去了解,只是不断地听到零碎的资讯,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些讯息的共同核心都逃不过一点——蓄意纵火。 可是……蓄意纵火?为什么?木风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已经是有知名度的绘本作家,为什么要鋌而走险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是被刻意陷害?还是挟怨报復?难道他不知道这会毁掉他至今经营起来的绘画生涯吗?我不能理解,同时也无法相信拥有那样温暖画风的人,会做出伤害其他人的事情。 我陷入漫长思索,直至馀光察觉有道白光接近,怕错过未班车,我急忙站起身,可随着公车驶近,它的头灯却愈发刺眼,几乎到直视眼睛就会疼痛的程度,我反射性地抬手遮挡,并闭上眼睛。 当感觉眼皮的强光逐渐褪去,我缓缓睁开眼,眼前的公车居然已经消失,慌忙走向前,我往两侧的道路张望,却连个车尾灯都没见着,「什么啊……末班车还开这么快,没发现有人在这里吗?」 我收回视线,别无他法也只能随意拦了辆计程车,在上车报上住处地址后,我这才注意到对面的景色似乎有点不一样。 「奇怪,对面什么时候有那间拉麵店了?不是运动用品店吗?还有它隔壁的饮料店,怎么换成了眼镜行?」我低声喃喃,不知为何,愈看就愈感觉对面那条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小姐,现在才下班喔?辛苦馁,是什么工作要加班到这么晚?」 司机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有点犹豫,今天木风的新闻刚被报得沸沸扬扬,自己的职业容易让人连结到新闻,实在没有应付的馀力。 不过看司机也没有恶意,我简单答覆:「出版社编辑。」 「编辑?做书的编辑喔?现在连做书也这么操,景气真的不好啦!你还这么年轻,工作可以再换,身体要顾好比较重要啦!」 不是预想的问题,而是叮嚀,让我反而有些怔愣,几秒后才回:「好,谢谢。」 「近来在社群网路掀起风潮的冰桶挑战,今天又有多位名人被点名……」 车内流淌着广播的声音,我安静地看向窗外,但司机像怕我会无聊似的,没过多久,又循着播报的新闻开啟新话题。 「最近这个好像很流行齁?我看新闻,好几个艺人都拿那个冰水从头上倒下来。」 我不解蹙眉,隔一会才意会过来司机说的是冰桶挑战,看来我最近真的太忙了,连好几年前的冰桶挑战红回来了都不知道。 「前几年也有流行过一阵子,可能最近又流行回来了吧。」我淡淡回答。 很快计程车便抵达目的地,我递过钞票后下车,隐约还能听见车内广播的声音:「冰桶挑战自今年7月甫开始,因简单的规则,获得全球政商名人热烈响应,在短短一个多月,收到的募款便高达一千多万美金,是去年同期的好几倍。」 没太在意广播新闻的奇怪之处,我只想赶紧回家躺平休息,但是—— 瞪着门口的钥匙孔好半晌,我忍不住揉揉眼睛,又倒退几步去看地址。 「再怎么累,我应该也不至于认错家吧?」 我失笑,确认了是自己住处的地址没错,又回到门口,却只是更感纳闷,年初我回来就住在这里,使用的都是密码锁,根本没有用过钥匙,可是现在密码锁居然凭空消失。 我皱眉,「难道是房东换掉的吗……」 此时,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我下意识倒退几步,出来的是个女人,并不是认识的面孔。 我警戒地看着对方,正欲质问女人为什么从我家里出来,她却先一步开口:「你是谁?来我家有事吗?」 我对她的厚脸皮感到一阵错愕,想好言相劝她离开,可在下一秒望进她眼里后,不禁怔住,要说的话硬生生梗在喉咙,因为她并不是在说谎。 「你说这里是你家?但我住这……」我也堂皇不已,「等等,我现在联系房东。」 我连忙掏出手机,想跟房东问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收不到讯号,也连不上网路,我试着想重新开机,结果直接卡在页面动不了。 奇怪……方才明明还很正常的。 「不好意思,我的手机好像有点问题,可以麻烦你用你的手机打吗?」 「拜託小姐,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女人压根不信,「你自己睡不着,也不要三更半夜跑来别人家里闹。」 「我没有想要打扰你的意思,可是我真的住在这里。」 「那钥匙呢?你说住在这里的话,钥匙呢?」 「我……没有钥匙,我住在这里都是使用密码锁。」我声音渐弱,自己也清楚在只有钥匙孔的大门前,说这种话十分荒谬。 女人看我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友善,「够了,你如果再不走我就联络警方处理了。」 莫名的情况接二连三发生,现在甚至被当作怪人,我摸不着头绪,心情无奈又委屈,可偏偏我知道女人并不是在说谎,清楚看见女人眼里的逐客令,我也只能暂且离开。 快步走离自己的住处,我扶住墙,忍不住回望,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Chapter1 - 我遇见的那名少年 (6) 我晕头转向,没有多思考,直觉地又拦了台计程车直奔许芯奈的住处,可没想到前来应门的也不是她。 想不透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从许芯奈租屋处离开后,我在街上漫无目的乱走,大概是身体记忆,最后居然又回到原本公司附近的公车站牌前。 夜色浓稠如墨,本就因为木风的事忙碌一整天,再加上这样东奔西跑的折腾,我身心俱疲,近乎绝望地坐在候车亭,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等体力稍微回血,想着继续待着也不是办法,总得先联系到认识的人,便起身进到便利商店,打算和店员借手机。 「不好意思,可以跟你借手机,打一通电话吗?」 「可以,你用吧。」店员没有拒绝,很乾脆地出借手机。 我看着他递来的手机,有片刻怔愣,是好几年前的旧式翻盖手机,现在已经不常见了,何况使用的人还是这么年轻的男生。 虽然有点讶异,不过能使用最重要,我礼貌道谢,「谢谢。」 我掀开手机,这才赫然察觉自己根本不记得许芯奈的电话,至于出版社同事的电话就更不用说了,而讽刺的是,此刻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几组电话号码,都已经超过十几年没联系。 我紧抿住唇,指尖悬在数字键盘上头,陷入挣扎。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机车引擎声。我循声望去,看见两名男孩从机车上下来,一头金发和一头紫发在夜色中特别显眼。 「又来了!高中生这么间,怎么不回家睡觉?」店员烦躁地道。 我视线不自觉追着两人,只见他们在穿过马路,走到另一头的人行道后,立刻从口袋摸出香菸点燃。 ——等等要玩什么好?上次要他去买个菸也做不好,装也不会装,穿学校制服不就像在昭告我们是未成年吗? ——就存心想弄我们呢。现在被校花看上,级别不一样了。啊,对了,一年级那校花小学妹袁茜,不是也你的菜吗?上回约她装清高,还以为是美术世家出身,比较矜持,结果现在整天跟在人家身旁绕。这新仇旧恨,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了事的吧? ——那怎么办? ——既然这么爱穿制服,就让他没得穿唄! 紫发少年眼珠转了转,用手比出剪刀的姿势,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剪刀? ——你说呢? ——太过分了吧!但是我喜欢,没做好本来就是得接受惩罚,哪里想出来的点子,太棒了! 两人互看一眼,弯着身子笑成一团。我则是微微蹙起眉头,对他们将下来打算做的行为,感到无法理解。 不过我也不是爱多管间事的人,自己的状况都乱七八糟,哪还有心力去搅和。我收回视线,目光继续定格在数字按键上。 约莫是看我迟迟没有动作,店员关心问道:「怎么了?手机有问题不能打吗?」 「没有。」我说,心中也终于有了决定,要我打电话和那家的人求助,还是算了,过不去自己的阴影,我决定帮待会可怜的少年一把,果断按下110。 「您好,我要举报这里有未成年者无照驾驶,请问可以过来一趟吗?」 掛上电话后,我把手机还给店员,不管他们是出于恶趣味还是霸凌,我想他们大概不会晓得,自己的计画,会被隔着一条马路的我听得一清二楚。 心想有警方介入应该不用担心,待会还能顺便请警方帮忙联系熟人,一举两得,打好如意算盘后,我便在超商内随便绕了会儿。 来到书籍区,我步伐猛地停下,目光被上头摆放的杂志给吸引,不是因为杂志的标题和内容,而是日期。 「这会不会太夸张?再怎么不小心搞错,也不会进到2014年的杂志吧?」 我拿起杂志,正打算到柜檯提醒店员他们的疏失,外头忽然传来巨大碰撞声响。 我侧头看去,只见对面突然多了一个人,少年不晓得什么时候来的,脸上已经掛彩,眼看金发男生又抡起拳头,我立刻衝出超商。 这个时候,一台警车停下,有两名员警从车上下来。 我疑惑盯着他们,因为员警没有先喝止,而是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举报者是谁,视线掠过我同时,我心底有股不好的预感。 ——认识的吗? ——你不知道?厂长的儿子,等等不要动他们,简单告诫一下,就放他们走。 听见他们的低声交谈,我不敢置信,转头再去看欺凌者,他们居然搂住少年,笑嘻嘻地和员警打招呼。 「都几点了?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其中一名员警问。 「朋友打工到五点,我们不就因为担心他一个人,睡不着,所以来接他吗?」金发男回得理直气壮。 紫发男也跟着点头附和,搭在少年肩上的手,与其说是搂,倒不如说死死掐着。 「好了,就算明天不用上课,也不能这么晚跑出来,父母会担心的,没事的话就快回去。」 「好的,谢谢警察叔叔!」金发男用手比在额头前,做了一个忠诚的手势。 「警察叔叔,再见,辛苦了!」紫灰发男也嘻皮笑脸地道。 我是真的很不想插手,也不想跟这群明显非善类的人扯上关係,但偏偏我全程目睹了,而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不合理,眼看事情就要这么翻篇,我最终还是按捺不住。 快步走向对面,我拦住准备要离开的两名员警,「你们真的觉得他们是朋友吗?没看见他脸上的伤吗?」 我一出声,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顿时面面相覷。 在短暂静默过后,金发男率先发话,「是朋友啊,很要好的朋友,不信问问看他就知道了。」 眾人目光登时集中到少年身上,少年低垂着头,仍不发一语,片刻后却轻轻点了头,我讶异地瞪大眼。 「您看!不过我这朋友是哑巴啦!」金发少年无奈表示,「有时候我们在沟通上就比较,您知道的,会跟别人不太一样。」 员警点头表示理解,接着转头看向我,为难的语气,彷彿不明事理的人是我,「小姐,可能这当中有什么误会,如果有霸凌行为发生,我们绝不会漠视,但中间这位同学也点头说是朋友了,孩子们间的玩闹,有时候也不好太过度解读,你说是吗?」 「是呀小姐,况且现在天都快亮了,大家应该都累了,早点各自回去休息,我再跟他们说几句,下次注意点就好。」 我又听两名员警假意骂了几句,已经无力去争论,只是无法理解地看着中间的少年。 员警离开不久,金发男和紫发男也悻悻然离开,似乎觉得兴致莫名被一个陌生女人给败坏,心有不甘,临走之前,金发男还不忘送给我一根中指。 「没礼貌的小鬼。」我咬牙暗咒,才懒得和他们计较,可倒是没来由地对那句哑巴耿耿于怀,我不是没遇过聋哑人士,但少年的反应,与他们完全相反。 我回头想去找少年,却发现他已经从另一个方向走去。我赶紧追上前,在斑马线中央,伸手拉住他的外套衣襬,「等一下!」 少年止步,却没有转身,他的举动更加深我的疑惑,于是我直接绕到他面前。 「明明不是朋友,为什么刚刚要承认?」 少年依旧没有回答,甚至连正眼都没瞧过我,我盯着他好一会儿,缓缓开口问道:「你不是不会说话吧?因为通常如果失去语言能力,应该会更集中的看着对方。」 闻言,少年终于抬眸看我,我认真凝视他的眼睛,试图想从中读出些什么,却发觉什么都听不到,我又试着再更集中精神,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怎么回事?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难道读心术失灵了?否则我怎么会什么都听不到。 我还处于愕然状态,忽然间一阵强风吹来,扬起我的发丝外,也顺势吹开少年的外套,露出里面制服上绣的名字——季延枫。 「是不是朋友,还有——」远处天边逐渐泛起亮光,我耳边缓缓落下一道低沉嗓音,原本以为是终于读到他内心的声音,但再定睛细看,才发现是他开口说的话,「我是不是会说话,跟你有什么关係吗?」 虽然有料想到,但在听到他声音的当下,我仍是诧异地睁大眼。季延枫说完,逕自绕过我往前走,我还有话想问,抬步正想追上,耳畔忽然嗡嗡作响,接着眼前的画面一转。 等我看清楚周遭环境,发现自己居然又回来一开始的公车站牌前,而季延枫已经不见踪影。 Chapter1 - 我遇见的那名少年 (7) 「叮咚——」 听见门铃声响起,我痛苦地呜咽两声。 「叮咚——叮咚——」 我翻了个身,又拉起被子摀住头,本想装没听见,但外头人不只按门铃,现在甚至开始用力拍打起门板。 「孟萩安!你在不在里面?孟萩安!在的话快开门啊!」 直到许芯奈焦急的声音传入耳里,我才认份地下床帮她开门。 「你搞什么?」见到我,她劈头直骂,「昨天已读不回讯息就算了,现在连手机都直接关机,你再怎么受到打击,也不能——」 「坏了。」我打断她连还珠似的砲轰。 「什么?」 「我的手机坏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讯号,又整个当掉,乾脆就直接关机了。」我一边解释,顺道捞起桌面上的手机,按了下侧边的开机键,原意是想证明它故障,殊不知萤幕亮起后,讯息还接二连三不断跳出。 「我看倒是挺正常的。」她轻瞇起眼。 「奇怪,这……」我纳闷不已,在看到许芯奈不信任的眼神后,更是感到惊慌。 ——在找藉口呢。 「不是,昨天是真的坏了,完全打不出去……」我解释到一半,忽然发现有那里不对劲,再次抬头去看她的眼睛。 ——天啊,该不会是打击太大,所以精神出了问题吧? 「……听到了。」 「啊?」她愣了几秒,意会过来后倒是理直气壮,「对,我就是在骂你!你读到了正好省得我再讲一遍。」 真是疯了! 清晨察觉自己又回到公车站牌前之后,因为无处可去,我决定还是再回家里一趟,想麻烦女人联系房东釐清状况,不过到了家门口前,消失的密码锁竟又回来了。 儘管有太多无法解释的状况,可敌不过身体的疲倦无力,我沾了床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但现在坏掉的手机好了,在少年面前失效的读心术看起来也正常无异。我抿紧唇,从种种的跡象看来,心里浮现一个推测—— 「许芯奈……怎么办?我好像梦游了。」 「梦游?」 此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中断我们的对话。 「你等我一下。」她从包包翻出手机接起,「你好,我是。有人捡到了吗?好,没问题,我等会就过去领。」 见她掛上电话,我问:「是谁?」 「警察。我前天去跑现场掉了钱包,里面一堆证件,本来都打算去补办了,没想到有人捡到帮我送派出所。」她解释,似乎又有讯息跳出,在点进去确认后,忍不住爆了个粗口,「shit!又来!每次都这么临时。」 「怎么了?」 「主管又找我要报导。」她翻了个白眼,「看来我得去电视台一趟,本来还想着今天要赖在你家一整天。不然这样,我应该不会很久,我们中午约个地方一起吃饭?」 「不了,我等等也要去公司,跟你一起出门吧。」 「你今天要上班?」 「主编是没强制。」我苦笑,「但退回来的书太多,再不处理办公室都没地方走了。」 许芯奈盯着我半晌,像是在观察我的表情,随后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没事吧?」 虽然不想让她担忧,但我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骗不了人,因此还是选择诚实回答。 「怎么可能没事。」我浅叹口气,无奈地扯着唇角,「你说怎么才过一天,崇拜的作者就突然变成纵火犯,还失踪了,我真的不理解,他有什么这么做的理由吗?」 许芯奈没有回答,而是问:「你相信他吗?」 我相信他吗……? 老实说,我和木风素未谋面,当然晓得不能仅凭片面去评断一个人,可不知为何,对他就是有股没来由的信任。 我敛下眼,漫长的沉默过后,才啟脣道:「如果曾经和他见过面就好了。」 「算了吧,万一真的读到什么,你难道想阻止吗?」 「说不定他是有什么隐情,才会……」 「不要太相信一个人了。」许芯奈神情严肃,淡淡地打断我的话。 「这是你的个人经验,还是身为记者的座右铭?」我抬眼看她,她面色明显一僵,似乎是怕我发现什么,很快就垂下脸,躲开我注视的目光。 我没有拆穿,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的回覆。 「都有吧。」片刻过后,许芯奈轻描淡写带过这个话题,「总之,别想太多了,现在各家媒体都追着这条线跑,真相会水落石出的。」 Chapter1 - 我遇见的那名少年 (8) 我们简单收拾过后,顺路先来到派出所领取许芯奈弄丢的钱包。 趁许芯奈还在清点遗失物,我在一旁也没间着,不断开机关机以此测试手机的功能,可无论我怎么试,手机非但一点问题都没有,跑得速度甚至顺畅无比,正是如此,我更纳闷了,这样凌晨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是真的梦游了? 「如果确定东西都没有不见,那我简单跟你留个资料,钱包就可以领走了。」员警说。 「好,谢谢你。」 誊写完资料,许芯奈接过员警递还的证件,准备要离开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员警的长相,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似的,非常眼熟。 「怎么了?」许芯奈用手肘轻撞了我一下。 收回打量员警的视线,我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他有点面熟,应该是我认错人了。」 结束意外的小插曲,我们在派出所前分道扬鑣,许芯奈拦了台计程车去电视台,我则往出版社的方向走去。在等绿灯期间,我继续滑着手机检查昨晚遗漏的讯息,却被一则新闻给拉去注意力。 我抬起头,发现大楼电视墙上正播报着关于木风的新闻。 标题耸动写着——快讯!知名绘本插画家,疑纵火涉嫌杀人未遂,目前行踪仍下落不明! 「前天一处住宅于凌晨传出火警,所幸无人伤亡,经警方调阅监视器,初步判断是人为纵火,并锁定了嫌犯。而引起各方譁然的是,这名嫌犯竟是知名的畅销绘本作家──木风。」 信号灯号志转变,行人纷纷动作,我却定在原地,目光离不开电视墙。 「也许有人对木风的名字不是很熟悉,但对他笔下的人物肯定不会感到陌生。木风于五年前出道,首部绘本即获得广大回响,荣获了多次国际大奖,甚至授权使用于多项產品,可以说是近年最受瞩目的绘本作家。」主播继续介绍关于木风的生平事蹟。新闻也接连秀出了木风的作品,我心里感到一阵酸涩,因为每一本,我都至少都翻了不下数遍。 「不过也正是如此,令大眾感到好奇,为何知名绘本作家,会犯下此案呢?今日本台接获独家爆料,称木风在高中时期,有多次逃课、未成年抽菸,并在私下出现施暴同学等行为。」 就在此时,新闻画面切换,放出了一张高中生的照片。 阳光炙烈,晃得我觉得刺眼,还没能看清照片上人的面容,倒是制服上绣的名字──季延枫,率先映入我眼底。 「季延枫……?」我觉得熟悉,不自觉反覆咀嚼这个名字。 「随着木风过往的黑歷史被起底,各书店都出现大量的退货潮,创作往往反应了作者部分的人格,而木风笔下创作的绘本,是否会对儿童造成不良影响,都还有待心理学家商榷。」 忽然,几个小时前与少年谈话的画面闪过我的脑海,我终于记起是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 「不会吧……」一个不像话的念头愈发形成,我再抬首看向电视墙,刚好一大片乌云飘来,原本明晃阳光淡去,季延枫的照片逐渐变得清晰。看着少年熟悉的面孔,我不敢置信,在信灯号转变后,立刻狂奔过马路,往出版社跑去,想证实心中的臆测。 我衝进办公室里,却不慎在门口被一叠书绊了一下。 「萩安小心!没事吧?」 「没事。」我连忙稳住身子,因为敏儿的喊声,倒是稍微回了点神。 我环顾一圈办公室,四处都堆满被退回的书,而导致寸步难行,我花费好一番功夫,才来到自己的座位。 感觉心脏狂跳,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我打开邮箱,找出和木风签订的合约。 当调出资料,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目光一行一行慢慢往下扫,在看到本名栏时,不禁瞪大眼。 「怎么可能,太不像话了,所以我不是梦游,我在清晨遇到的那个人,是十年前的木风……?」 我摀住嘴,即便已经有猜到端倪,在亲眼看到的当下,仍是震惊得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因为合约本名栏上写的正是季延枫。 Chapter2 - 失效的读心术 (1) 我滑动鼠标,凭着记忆输入在超商见到的杂志名称,当页面跳出,我不可置信地盯着,还真的有这一本杂志,而发行日正是十年前,事情太超出理解范围,我又拿起手机,改向房东求证。 「您好,孟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呢?」 「那个,不好意思,您可能会觉得有点奇怪,但我想请问十年前房子是不是还没有使用密码锁呢?」我说,又接着问:「另外,之前的租户是不是有一个捲发,然后右脸颊有痣,年纪大概三十几岁的女生?」 「是啊,密码锁是大概五年前才换的,至于你说的前租户应该是陈小姐。」虽然有疑惑,房东还是热心回答我的问题,「不过孟小姐怎么会突然问这个呢?是房子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资讯量太过庞大,即使有线索指向我是穿越到十年前,我依然保持着怀疑态度,毕竟穿越这种事实在太过荒唐,可现在不仅在网上找到了那本杂志,甚至连房东的证言都符合我遇上的状况,我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觉得思绪紊乱不已。 「孟小姐?」房东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 「没事。」我匆匆回覆,胡乱诌一个理由,「只是有朋友在打听附近的屋子,所以让我问问我住的房子以前的一些状况,她想比较看看,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不会,那如果有任何状况都可以再联系我。」 「好,谢谢你。」掛上电话后,我深深叹了口气,不由得相信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可假如我穿越属实,就我亲眼所见,季延枫根本才是被霸凌者,那今天新闻上那些爆料又算什么?刻意抹黑造假?虽然我不清楚真相,但在这种敏感的时机点,媒体传递的错误讯息,都很容易成为他撕不掉的标籤,必须有人出来澄清,否则只是误导社会大眾。 思绪至此,我拿起手机,立刻传了则讯息给许芯奈,约她中午在电视台楼下的咖啡厅见面。 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到一个段落,我跟敏儿说了声要先离开,随即来到电视台。 坐在咖啡厅里等许芯奈期间,我又用手机搜寻木风的名字,找出他今早被曝光的高中照片,我若有所思地盯着相片里的少年,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在不久前刚见过他。 「读心术就算了,穿越又是什么状况?再继续这样下去,哪天我被抓去做研究都不奇怪。」我低声喃喃,忍不住扶额叹道。 「你一个人自言自语在说什么?」忽然有道声音传来,许芯奈不知道什么来到我面前,拉开我对面的椅子落座。 见状,我下意识摆手,「没什么。」 「怎么突然约我见面,不是说要上班?」注意到我手机停留的画面,许芯奈接着说:「是因为这个吗?我来的时候才看到这则新闻,毕竟算是半个公眾人物的关係,所以大眾的讨论度相对高,以前做过的事情自然容易被挖……」 「他没有做那些事。」我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地开口:「什么抽菸跟施暴都是造假,他根本才是受害者。」 许芯奈先是一愣,而后盯着我,嘴张了又闔,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消息不会空穴来风,但她现在挟带私心,立场已经偏颇,要怎么跟她说比较好? 「我会这么说,不是出于私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然爆料也不一定可信。」发现自己心声被听见,许芯奈急着想解释:「不过……」 「我看到了。」我说:「如果我说亲眼看到了呢?」 「你看到了?在那里?什么时候?」大概是看我神情认真,许芯奈也一改方才的态度,追问道:「最重要的是,有证据吗?」 证据……? 好不容易看许芯奈稍微相信我了,但我却什么也答不上来,她说得没错,我没有证据,即使我把穿越的经歷全盘托出,也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就算许芯奈愿意帮我发声,可要毫无证据在媒体报导中翻转风向,根本是不可能。 「萩安?」她轻唤了声,我回过神,对上许芯奈的双眼,「你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犹豫半晌,最终仍是垂下眼帘,「没有,我只是想说,如果是刻意抹黑,有其他人可以赶快出来作证就好了。」 Chapter2 - 失效的读心术 (2) 从电视台回到家后,我翻遍各个新闻底下的讨论区,想找出对木风有利的留言,希望有人能跳出来作证,但滑了半天却都没有收穫。而网路风向不但没有逆转,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揉了揉痠痛的眼睛,我洩气地将手机搁在一旁。 抬首瞥了眼墙上的时鐘,不知不觉快来到十二点,记起昨天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点穿越,我屏气凝神地盯着时鐘。 直到秒针一过,我左右张望,周遭并没有起任何变化。 「难道昨天只是凑巧,还是有什么其他规则……?」我喃喃道。 就在这时,门铃声忽然响起,我紧张看向门板,接着起身小心地前去应门。 当打开门,一袋啤酒提至我眼前,又放了下来,许芯奈微笑看着我,「明天不用上班吧?」 分不清内心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我只是往后一步,拉大门缝方便她进来。 知道她肯定是遇上事情,我默默等着她开口,然而还没等到,几罐啤酒下肚,许芯奈已经脸蛋驼红,身子东倒西歪,一个劲地对我傻笑。 「萩萩,你好漂亮,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眼睛好看,鼻子好看,连嘴巴也完美。」她边说,还顺道摸了我的脸颊两下,「我决定了,我再也不谈恋爱了,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 这么快就发酒疯? 我一阵无语,见她又要伸手拿啤酒,立刻阻止,「好了,别再喝了!」 「为什么呀?再喝一罐就好,不然半罐?」 「不行!」不理会她的讨价还价,我逕自收拾桌面上的啤酒,往冰箱走去。 熟料我刚打开冰箱门,就听见身后许芯奈的声音幽幽传来,「我遇到叶成勛了。」 我手一顿,花了几秒想起对方的身分后,第一次遇见许芯奈的画面也油然而生。 在吃过几次亏后,深知并非每个善意提醒,都会换来别人感激的目光,因此不多管间事,也成了我日后生活的原则,而许芯奈是个例外。几年前回来,因为在饭店睡不着,我便在附近随便乱绕,没想到偶然经过一处公园,恰好听见里面两个男生的交谈。 「许芯奈那种女人就是吃软不吃硬,你上次动手打她那下后,她警戒得很,所以这回你得放下身子。」只见戴眼镜的矮小男孩从背包里摸出什么,递给另一名高瘦男生,「来,这个给你。」 「刀子?」 「到时候她如果态度强硬,还是坚持要分手,你就作势要伤害自己,这样她心一软,不就乖乖回到你身边了?」 因为是半夜,我忍不住多留意了下,结果一个不留神,竟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中,要装作不知情走也不是,但想插手,偏偏又是最难缠的感情纠纷,我陷入挣扎,还没理出个结论,一个女孩从我身边经过,在入口处停下脚步。 我偏头望去,发现她垂在腿侧的手微微发颤,再往上看向她的眼睛。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不管周新说什么,都绝对不能心软。 虽然不知道以死相逼这种烂招,是不是真的会奏效,可毕竟对方手上有刀子,难保他一时激动,会不会失手伤人。 因此我还是走上前,伸手挡住她的去路,「不要过去,你可能会有危险。」 她纳闷看着我,「不好意思,我还有急事,你……」 「你是要去谈分手吧?」我打断她的话。 「你怎么会知道?」 「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太多,但如果你过去那里会有危险的。」 她眼神充斥怀疑,可大概不想浪费时间跟我多谈,随意应付道:「好,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 果不其然得到的回应又是如此,我并不意外,而且换个角度来看,今天如果是我,莫名其妙有个陌生人来阻止,肯定都会把他当怪人,她的反应还算是有礼貌的,于是我也识相地放下手,不再多言,心想已经做到提醒,之后的事便与我无关。 只是想是这么想,但当要迈开脚步时,我又忍不住往里头看去,那名出计谋的矮小男生已经躲到树丛里,而站在公园里的高瘦男生,约莫就是女孩提到要谈分手的前男友周新。 「芯奈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原谅我。」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不是来跟你復合的,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不要再骚扰我身边的人了,也别再透过其他人跟我传话。」许芯奈态度坚决,「周新,我们分手了。」 「芯奈,我跟你道歉,那天是我错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一看到你跟其他男生说话,突然间就失去理智,但那是因为我太爱你了。」周新苦苦哀求道:「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太喜欢你,才会不小心这么做。」 她冷笑一声,「你说你是因为太爱我,才对我动手的?」 「对,你可以理解吧?芯奈,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分手,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再犯,接下来一定会对你更好的。」 把动手打人包装成深情,连在旁听的我都觉得荒谬,好险女孩理智在线,只见周新想牵住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 「周新,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就是我太晚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算我拜託你放过我,我们就此为止吧。」 话音落下,许芯奈逕自转过身,打算要离开,我看见她身后的周新眼神变得阴鷙。 ——贱女人,到底凭什么这样对我?是你先接近我,告诉我你会用生命爱着我,现在呢?你不爱我了,那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 惊觉情况不对,我左右张望,但凌晨街上根本没什么人,当拿出手机想报警,伴随着一声周新崩溃的大吼,我惊讶地抬头,周新已经拿出预先准备的水果刀,挥舞着朝她步步逼近。 「你不能离开我,许芯奈,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男人了?是你先背叛我的!我都是因为你才会这么做的!」 「周新,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如果你不想回来我身边,那我们就一起走,我发誓,你走了后,我马上就会自杀,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眼看事态紧急,我想也没想就衝过去,大概是忽然出现陌生人,周新微微一怔,不过随后又更加失控地举起刀子,我往躲在树丛后的男孩看去,希望他上前一起阻止,而他彷彿置身至外,连一点想帮忙的念头都没有,我错愕至极,一个不注意被周新的刀子划破衣服。 「在干什么?」 「快点放下刀子!」 「我们已经报警了!」 此时,不晓得是不是听到这里的骚动,有几名热心的男大学生跑了过来,双方对峙不久,很快就将周新制伏在地,而那个男孩则是趁乱逃跑。 大概是叶承勛隔岸观火那幕太鲜明,因此这么几年过去,比起周新,我始终觉得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叶成勛更可恶。 把啤酒往里面推,我把冰箱门关起,往沙发走去,「什么时候遇到的?」 「你走了后不久,但同行嘛,遇到也很正常。不过叶成勛还是一样烂,把错都推得一乾二净,要不是你提醒过我,差点我都以为他也是无辜的局外人。你说,人怎么可以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都没变?」许芯奈不解地皱着眉,随后又自嘲地露出一丝苦笑,「啊,可是我好像也差不多,看到他又变成当年那个软弱的模样。」 我想,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公园那件事带给她多大的恐惧,当时她内心充斥的负面能量,彷彿鬼魅般缠绕在心头,连我都感受到强大的窒息,身为当事人的许芯奈又该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我一直以为她走过了,原来只是随着时间暂且被压抑在内心深处。 「没事吗?」我担忧地望着她。 「萩安,对不起。」 我疑惑蹙眉,「什么?」 「你下午一定失望了吧?我一开始没有相信你的话,反而还质疑你。」 「这不是正常的吗?」我说,一点也没有怪她的意思,「你的工作就是要保持中立的立场去看待事物,而且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证据。」 「所以我现在打算努力去找出证据。」 我怔愣了下,晓得她因为当年的事对我有亏欠,但这是两回事,不该混为一谈,「你不要被叶成勛影响,忽然又觉得对不起我还是什么的,完全没必要,就照你原本的想法做就好。」 「萩萩,你想多了,这是为了我自己。」 「嗯?」 「老实说,在经过周新的事后,我觉得人是很难预测的,长得一副好皮相,肚子里都是坏水的人太多了。但我相信你,孟萩安。」许芯奈认真凝视着我,「所以也想试着相信一次,你相信的人。」 我知道她并不是在勉强自己,因此也不再有打消她的念头。 「这几年已经够了,我想摆脱当时的阴影。另外,如果非要说最主要的理由,那就是——」许芯奈深吸一口气,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我不相信叶成勛那个烂人的报导。」 Chapter2 - 失效的读心术 (3) 虽然许芯奈答应帮忙,可流言的发酵比我们想像得还要迅速,不过一天,网路上又出现不少受害者的指控,称自己过往在学生时期受到季延枫的欺凌。 「看到新闻才发现,他在高中就是有名的恶霸,到处跟人勒索要钱,不给就动手。」 「我也有被他勒索过,给了一次后他食髓知味,隔天又在放学后堵我,只要拒绝就是一顿揍,最后我害怕得只好转学。」 「难怪用笔名,露面就该进监狱了,这种人出的绘本简直是败坏社会风气!」 「好奇怪,不应该这样……」一早醒来,我盯着手机跳出的最新报导,非但没等来出面替季延枫发声的人,反而是一连串坐实他霸凌的证言。 「什么奇怪?我看看。」被我吵醒,许芯奈睡眼惺忪地接过我的手机,盯了许久却都没作声。 不得不承认,在看到这些留言后,连我都不禁有些动摇,毕竟我和季延枫只在那晚见过一面,真的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断定他是清白的吗?只有单方面的爆料可能是抹黑造谣,那现在这些被害者的指控又该如何解释? 这回许芯奈的看法倒是不同,「的确有点奇怪,这么多受害者选在同一天发声,而且他们叙述的内容,写的都是勒索不成反遭殴打,只是换了下时间地点,就像是套模板似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操作吗?」 「还不确定。」她把手机还给我,伸了个懒腰,捞过床头柜上自己的平板,手指在萤幕快速移动,「总之,约出来见个面就知道了,毕竟我们这里可是有人体测谎机。」 「我也去吗?」我吶吶地问。 「你不想去吗?」 「也不是……只是觉得有点混乱。」如果是事实该怎么办?连许芯奈都拖下水,万一真的是我盲目信任,会不会又让她失望? 「萩萩,我先说,如果你是担心我就不用了,虽然我昨天说得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但不管真相是什么,说实话我也不会在一夕之间就改变,反倒是你,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要被影响了。」像是看穿我的犹豫,许芯奈反过来安慰我,「总之,搞清楚状况,都好过我们在这里乱猜。况且我也不是真的无聊跟叶承勛对着槓,原本我就觉得这起案件有点奇怪。」 「奇怪?」 「木风……我是说季延枫,因为有被监视器拍到,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在起火那时候他确实待在那栋房子里。」她说,「不过一开始会说涉嫌杀人未遂的前提,是建立在住宅里有人或是影响到周边邻居的情况,可是那间屋子是独栋住宅,火势也很快就被扑灭,再加上我目前打听到的消息,那个时间点并没有人在家。」 「这样是不是就代表他没有杀人的嫌疑了?」 「不一定,是不是有杀人的意图得等警方釐清他的动机,只是他现在人下落不明,被认为有逃亡的嫌疑。不过说实话,这起案子如果不是他的身分,搞不好事情不会闹这么大,毕竟也没有人伤亡,说不定就被当作意外处理。」许芯奈手指在萤幕上轻点了点,「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他的动机是什么?如果他以前真的是恶霸,照理说他现在名利双收,要也是人家报復来放火烧他家,他干麻没事去毁了自己?」 许芯奈的疑惑跟我不谋而合,我问:「能查得到那栋房子是谁的吗?」 「我有问了,还在等回覆,我再催他看看。」许芯奈点开聊天室,我也滑开手机继续找跟季延枫相关的新闻,忽然身旁的她笑了一声,「哎呀!看来大少爷是踢到铁板了,都宣布跟银河娱乐的独生女订婚,又被抓到去追袁樺美术馆的千金,想必是上回讨女生欢心唆使打假球的教训不够,这次直接被取消婚约了,不晓得接下来尹望集团的股价又会跌多少?」 听见久违的名字,我动作一顿,几帧画面闪过脑海,头感觉隐隐作疼。 「尹望集团肯定也很头痛吧?唯一的接班人居然是多情的花花公子,根本和现任会长尹圣想营造的专情形象大相逕庭,虽然我也不相信尹圣本人有多洁身自爱啦,他当年跟演员孟雅妍的緋闻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充其量不过是正官有手段罢了,遗落在外面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但这下倒好,当初尹望在创始初期可是靠联姻的婚脉才有如今的规模,现在根本是作茧自缚……」 许芯奈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过去那遥远声音变得清晰无比。 「怎么回事?她是怎么回来的?」 「不是说都谈好条件,已经决定不要了吗?现在该怎么办?」 「真可怜,我要是孟小姐,还真希望她乾脆别回来。」 「是呀,反正也不会被承认,还是女孩子,能意外拿到这笔钱已经够她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了。」 我呼吸急促,尖锐的字句透过她们的眼神传来,直到现在想起,背脊还是一阵发凉,连手心也跟着渗出薄汗。 「萩萩?」 闻声,我猛地拉回过思绪。 「你在想什么?脸色怎么不太好?」 「……没有。」我花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了吗?」 「约到啦!」许芯奈亮出她的萤幕,是不久前她私讯在网上发文指控季延枫的人,对方同意接受她採访的回覆,「所以你别想太多,等一下就能搞清楚状况了。」 我愣了几秒才意会过来,原来许芯奈以为我是因为季延枫的事情在烦恼,没多加解释,我只低低应了声好。 Chapter2 - 失效的读心术 (4) 提前来到和对方约好的咖啡厅,许芯奈在我身旁不断耳提面命,要我接下来不管读到什么,都别轻举妄动,务必提前先用手机传讯息跟她沟通。 「孟萩安,你有没有听到?」她再度叮嚀,「另外,记得如果……我是说假如内容那什么……太过残忍的话,你就自己停下来,看是要闭上眼睛还是离开座位,但也不要走太远……算了,你别随便乱跑,就往厕所走去就好,听到没?」 「听到了,你都说几次了,我记性有这么差吗?而且闭上眼睛的画面也太诡异。」我打趣她,因为有她陪在身边的关係,心情确实不如一开始的不安,「放心吧,就算要崩溃前,我也会记得先传讯息给你的,这样可以吗?」 「我跟你讲认真的,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许芯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干麻突然变得这么敏感?我没这么脆弱的。」 「最好是,平常冷静的人才最可怕!你看,打从我认识你以来,没听过你说起家人,没见过你谈恋爱,唯独对木风的事情还算是上心,根本不晓得你会有什么反应,甚至我可能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情,你要我能不担心吗?」 我没有想到许芯奈会想如此多,这才明白她的担忧是从何而来,我抿了抿唇,回道:「我答应你,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见我掛了保证,许芯奈才松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你的读心术到底是到什么程度?不会连对方经歷的过去也看得到吧?」 我稍微停顿了下,「你电影看太多了,就只是普通地看到对方眼睛后,能听见别人心声罢了,不过有时候连悄悄话也听得到,简单来说,就是听力特别好。」 「这还叫普通?孟小姐我们对普通的定义落差真大。」她咋舌,「要不是刚出生只会牙牙学语,我敢保证你绝对会被当作天才上新闻。」 「这你倒是想多了,刚出生时我只是个正常不过的小孩。」 「怎么可能?天生有这种能力,难道都没被大人发现奇怪的地方?」 「我不是天生的。」 「你不是……」她说到一半,错愕反问道:「等等,你不是天生的吗?」 「我没有说过吗?」 「没有啊,那怎么会突然冒出这种能力?」她好奇问道。 我脑海不由自主浮现那双眼睛,即便快二十年过去,眸里所饱含着的悲伤及忧愁都仍鲜明依旧,他在想什么?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时至今日这依然是我心中未解的谜。 「……不知道。」虽然我认为八十不离十,读心术和那个男孩脱离不了关係,毕竟这个能力就是从那件事情后才开始出现的,只是解释起来太复杂,看许芯奈还想追问,我指着刚好从门口进来的一个人,连忙转移话题,「那个是不是跟我们约好的人?」 我语音刚落,没想到男人还真的朝这里走近,真是瞎矇中了! 「吴先生您好。」许芯奈起身礼貌地伸出手,「我是跟您联系的记者,敝姓许,这位是我朋友,她姓孟,谢谢您愿意接受採访。」 「不会,这么多年过去,能有机会再谈起这些事,我反而更感谢你们。」他激动地回握许芯奈的手,「请务必将他的恶行公诸于世,我相信不只我,当年被他欺负过的受害者,都是一样的想法,应该让他付出该有的代价。」 我轻皱起眉头,虽然没读到什么,但总觉得他的反应不太自然。许芯奈似乎也僵了几秒,不过很快又摆出专业的微笑。 「好的,我充分理解您的心情。」许芯奈不着痕跡地抽回手,「先请坐下吧,吴先生。」 男人依言入座,许芯奈打开笔电,顺道向我使眼色,让我不要忘记用手机跟她说明状况。 我听话地拿起手机,点开跟她的聊天室,做好准备后,我抬眼看向对方。 「您说您和季延枫是高中同学,可以请问有多久没联络了吗?」许芯奈问。 「从毕业后到现在……」 ——该死,他上次说季延枫是几岁来着?二七?还是二六或二八?算了,随便说一个模糊的数字就好了。 听见传到耳里的声音,我忍不住蹙起眉头。 「准确的时间我不太记得,大概有十年左右,毕业后就没见过面了。」吴先生淡淡回覆。 「那您对于当时发生的事情,还记得多少呢?」 「我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大概是怕跟上一句话有矛盾,他又赶紧补充道:「毕竟对当年的我是很大的阴影,甚至到现在我有时候都还会做恶梦,以为自己回到高中时代被吓醒。」 ——看这个记者也跟前几个没什么不同,要不要乾脆再装得可怜一点?多加油添醋一些让她们报导? 「辛苦您了。」许芯奈安慰,用馀光偷瞄我的反应,可我怕错过重要资讯,实在无法分神,见我没动静,许芯奈也继续问下去:「您说您曾经遭季延枫勒索三次,方便告诉我当时是什么状况吗?」 ——又是这个问题!我不是都发文说过了吗?好险我时间地点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当然。」吴先生缓缓地说:「第一次是在学校的停车场,我看到他在抽菸,他就把我叫了过去,问我身上有多少钱,我不想跟他起衝突,所以就把钱给了他;第二次是在校外的巷子里,他说想去网咖又跟我勒索要钱,但我不想给他,他二话不说就把我往死里打;至于第三次……」 许芯奈又接续问了几个问题,不出意外地全是谎言,而最可怕的是他无关紧要的态度,一点都不在乎编造的谣言会造成什么伤害,莫名的恶意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我觉得全身都在发抖,几乎是用力握拳才能维持住镇定。 忽然他摆放在桌面的手机亮了下,他看一眼后朝我们问道:「不好意思,想请问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另外还跟人有约。」 ——真是,这些记者一个比一个还没耐心! 亲眼见到散佈谣言还理直气壮的人,我紧抿住唇,感到一阵荒谬不已。 「没有了。」许芯奈说:「谢谢您还特地拨出时间来跟我们见一面。」 「不会,再麻烦许记者您了!」 访谈结束,吴先生起身准备离开,我出声喊住他。 「不好意思,吴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话说出口,两人动作皆是一顿。许芯奈率先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等等,萩……」 「是谁指使你的?」我盯着他的眼睛,在他想开口解释前,直白打断:「这样无端造谣,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Chapter2 - 失效的读心术 (5) ——哪里露馅了?不可能,我说得都跟前几次一样,她只是在测试我而已。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惊慌的神情一闪而过,他无奈地笑了一声,好似我是刻意找麻烦,「但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再去找其他受害者,不过希望你们是真心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不是反过来质疑,因为这样的行为只是在受害者的伤口上洒盐。」 ——还是快点走了,以免被抓到更多小辫子。 「不好意思,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吴先生……」许芯奈起身想要挽留,可吴先生头也不回地就离开,她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我,「孟萩安,你在干麻?」 听他最后说得依然是那样冠冕堂皇的话,我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他在说谎!」 许芯奈面色平静,看起来并不意外,「然后呢?」 「你知道?」 「不到很肯定,隐约觉得哪里奇怪罢了,毕竟他说得是真的满像有这一回事。」许芯奈诚实道,接着把话题重新拉回我身上,「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困惑地拧起眉。 「我们一开始不是说好不管你读到什么,都要事先跟我说一声吗?」她语气里含着明显失望,我这才察觉自己忽视了她的感受。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怕分神会漏掉什么重要的线索。」 许芯奈没说话,两眼就这么直盯着我,看到我都觉得心虚,也没挪开,怕她是觉得我道歉不够有诚意,于是我又双手合十再说了一遍,她表情这才松动了些,「你真的是!多依赖别人一点吧,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总比一个人苦恼好吧?」 我用力点头,像刚被教训过的孩子般乖巧,半句话都不敢吭,哪知道许小姐又不满意了,瞇眼回道:「敷衍我呢。」 「我哪有!」我委屈地反驳。 许芯奈张口欲言又止,我还没来得及读到她想说什么,她已经把视线转向笔电萤幕,「算了,这次先不跟你计较。你先告诉我,他是从哪一句开始说谎的,我好在刚刚的纪录上做记号。」 「全部。」 「全部?」她复诵着我的话,似乎这才发觉哪里不对,诧异地睁大眼,「你说从头到尾?」 我頜首,伸手拉来许芯奈的笔电,对照她做的纪录,把方才吴先生的心声一句句翻译给许芯奈听。 「马的!」我刚说完,许芯奈青筋直跳,气得忍不住低咒:「真的有够王八蛋欸,把记者当什么了?害大眾对我们的印象这么差,难怪其他人的私讯都没回,就他一个人回覆速度最快,还主动约要见面,果然太积极都有鬼!」 「但我没听到指使他的人是谁。」我说:「应该很难再跟他约见面了吧?」 「没听到也没差,搞不好他根本就不清楚是谁,反正对他来说有钱拿就好了。」许芯奈耸耸肩,「本来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可能一天之内网路上凭空冒出那么多指控,看来是还买了网军,不过这就糟了——」 「糟了?」 「姑且不论事情的对错,单看今天这件事,对方很明显就是针对季延枫而来,甚至不惜造谣带风向,他到底是招惹了谁?总之可以确定对方来头绝对不小,而且他人现在又下落不明,该不会……是被做掉了吧?」许芯奈说着说着,自己打了个哆嗦,察觉我的脸色难看,又连忙改口:「咳,我开玩笑的啦!再怎么说季延枫也只是个绘本作家,能造成什么威胁呢?可要是他们以前有恩怨就不好说了……」 闻言,我面色又是一沉,她立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哎,你也知道,我这张嘴就是管不住!别太往心里去,不会有这种事的啦。」 我当然晓得许芯奈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提出各种可能性,可心里的不安仍逐渐加深,「我还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没有。」 「像今天这样简单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你好好休息吧。」 「如果是因为刚刚的关係,我下次一定会提前用手机传讯息告诉你,所以……」 「跟这个无关。」许芯奈打断我的话,「萩萩,现在我们连对方的身分都没有头绪,总不能随便拉人来让你读他们的心吧?调查也需要时间,你最近应该很累,趁这个时间好好休息,放心,要是有需要你的地方,到时候就算你说不想要,我硬拉也把你拉来,你做好心理准备呀!」 闻言,我也不再坚持,她说得没错,现阶段我的确帮不上忙,「你打算从哪里开始调查?」 「这个嘛,既然对方不断揪着霸凌这件事报导,我觉得还是得从季延枫的过去下手。」许芯奈托着下巴思考了会儿,「如果可以联系到实际跟他相处过的同学,应该能透过他们知道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再不然,最少也能稍微了解以前的季延枫什么样子的人。」 Chapter2 - 失效的读心术 (6) 有了调查方向,许芯奈又风风火火赶回电视台,在跟她分别后,我回到家里,虽然许芯奈要我好好休息,最好是能暂时远离跟木风相关的新闻,但怎么可能?尤其是在已经知道有人刻意抹黑的情况下,每隔一段时间我依然无法克制地在网上搜寻底下的留言,期盼有人能出面作证,可得到的结果却只是一再的令人失望,忽然我想起下午离开咖啡厅前,许芯奈说过的话。 以前的季延枫……? 忆起前天凌晨见到的少年,有个想法倏地闪过脑海,倘若想知道过去的季延枫是什么样的人,与其从他人口中打探,如果我能再次穿越,不就可以亲眼见到本人了吗? 虽然当时读心的能力失效,可说不定只是一时的,抑或是他当下没有其他心思,毕竟相处的时间太过短暂,实在很难判断;再者,即便没有办法读心也无妨,再怎么说我都是亲眼所见,比起绕一大圈调查,又四处碰壁,这依旧是最直接又快速能接近真相的方法,没道理不去试。 决定好后,我仔细回想那天的状况,试图再度穿越。但不晓得规则,我也只能按着上回疑似穿越的时间地点,在接近午夜时分来到公车站牌前。 就算时序即将迈入秋天,空气中仍瀰漫着难耐的燠热,我不安地左右张望,又抬头看了眼上方的电子显示板——末班车的状态不知何时已跳转成即将进站。 我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来缓解紧张的情绪,不久后就见一辆公车由远而近驶来,随着它的接近,一束强烈的灯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捲而来,我索性直接闭上双眼。 片刻过去,眼皮上的强光似乎逐渐消失,我慢慢地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虽然内心早有准备,此刻还是不敢置信。 「真的又穿越了……?」因为是抱持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会就这么成功,我毫无准备,现下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一个大问题——穿是穿过来了,但我要上哪里去找季延枫? 之前是碰巧遇到,顶多从那两个中二少年对话中得知,他似乎是在大半夜打工,可仅凭这样一点资讯量实在太少,就算想找,连他可能的所在位置都没有头绪,我左思右想,脑中浮现一个也许认识他的人。 我碰运气地走进超商内,幸好跟上次是同个店员。 「你好,不好意思,可以请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是前天的……」 原本还担心不知从何说起,见男店员还记得我,我心里松了口气,放心地继续接下去说:「对,我在前天有跟你借过电话。」 「所以那天报案的电话也是你打的吧?」他问,语气隐约透露着不悦。 「……是。」 「不要这么做了!因为你的好心,害我这两天一直被那两个人找麻烦,真的很困扰。」 「抱歉,我不知道会造成你的麻烦。」我连忙道歉,完全没料到自己当时的举动影响了他,但从他的话里可以得知他确实认识那两名中二少年,「不过,你跟他们很熟吗?」 「熟?」男店员彷彿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呵了一大声,「你对熟的定义还真奇特,是要以被找麻烦的次数算吗?」 意识到说词不对,于是我换了个问法,「可是你认识他们吧?」 「这附近的店家应该没有人不认识谭仲文跟曹裕俊吧?他们可是道高恶名昭彰的小霸王。」 「那季延枫你也认识吗?」 「谁?」 「就是那天被他们欺负的那个男生。」 见他露出疑惑神情,我下意识拿出手机想找新闻上的照片,直到滑开萤幕看到异常的讯号才反应过来,这里可是十年前,就算真的能连上网路,那则报导根本就还没被写出来,搞不好记者都还在念小学,怎么可能找得到? 思及此,我挫败地放下手机,改用口头跟他说明:「一个黑色头发,然后高高瘦瘦穿着制服的男孩子,你有印象吗?」 「不知道,他们欺负的目标常换来换去,我也没有太留意。」店员耸了耸肩表示不知情。 「好,谢谢你。」 唯一的线索就这么虚无地断了,我也没其他方法,虽然想过乾脆一间一间去找现在还营业的店家,但考量到万一他今天没打工,又或是走了其他条路,可行性并不高,我决定暂时先在超商内等待。 买了杯咖啡来到座位区,我透过落地玻璃盯着外头的动静,平时无聊习惯滑手机,这会手机不能用,我又买了本杂志打发时间,只是内容都是十年前的报导,读来索然无味,反倒更增添睏意。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咖啡已经见底,我也不自觉撑着颊打起盹来。 睁着半闔的眼苦撑,在额头已经不晓得第几次跟桌子亲密接触后,我揉了揉眼睛,决定再买一杯咖啡维持清醒,熟料刚起身,对面空荡街道一抹人影恰好落入我的眼帘。 找到了!我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真不枉费我在这里等这么久! Chapter2 - 失效的读心术 (7) 我二话不说衝出超商,明明平时走路不算慢,但他腿长,又走得快,到最后我几乎是小跑步。 「季延枫!」眼看距离实在隔得太远,怕会追丢他,我忍不住出声,只见他稍微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后,又继续向前走。 搞什么……? 「你听到了吧?」我对着他的背影喊,同时也没缓下脚步,「为什么要装作没听见?我真的没有想干麻,你听我说几句话就好。」 很好,他这次直接装死不理我,还愈走愈快,难道我看起来像坏人吗?不过……大半夜里有个陌生人莫名在身后追着跑,的确称不上多正常。 我在内心吐糟自己,觉得体力也快到极限,突然轰隆隆的引擎声传来,在静謐的夜里格外明显,我循声看去,当两台重机映入眼底,我的手也被一把拉起,季延枫不知何时跑了回来,不由分说带着我往防火巷里躲。 我晕晕乎乎被他拉着跑,有种几乎要用光这辈子运动额度的错觉,等他终于停下,我弯着腰大口喘气,觉得双腿都快不是自己的。 待稍微缓过气,我抬起头,本想开口问他在干麻,然而巷子狭窄,方才还苦追着的季延枫,此刻人就站在我面前,间隔不到一步的距离。清冷月光洒落,我不禁打量起他的长相,季延枫五官清雋,鼻梁高挺,纤长眼睫下的瞳孔清澈透亮,眉眼间却透着一丝疏离。 虽然不合时宜,但我心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竟是本人比照片还好看,坚持不露面真是可惜这张脸了,就算过了十年,这底子要长歪应该也很困难!只是奇怪,之前分明听办公室跟木风接触过的人都说他亲切健谈,难道还没社会化前有差这么多?儘管上次就有感觉,可这性格未免也太过冷淡寡言,根本不懂他在想什么。 都拉了人走,好歹也说明一下理由吧? 见他似乎真的没解释的打算,我也吞回原本想说的话,毕竟人都主动送上前,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达成我本来要接近他的目的,而且他不说话,正好我也可以趁机来测试上回在他身上失灵的读心术。 暗自下了决心,我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一秒过去。 两秒。 十秒。 ……没有。 我微微蹙起眉头,真的一点都听不到?怎么回事?过去从来不曾出现这种状况,到底哪里出错了? 我轻眨了眨眼,又更集中精神,一般人外显情绪再怎么没有起伏,内心都还是会有波动,然而依然没有,完全听不到任何一点他的声音,可偏偏现在正是需要读心术派上用场的时候。 我不死心地再向前一步,忽然他垂下眼,就这么与我目光相接,清冷嗓音自我耳畔响起,「你看什么?」 季延枫神情漠然,我吓了一跳,这才察觉彼此近得仅隔一个呼吸的距离,立刻慌张地往后退,却不慎撞到后方高叠的箱子,弄出极大的声响。 我缩了缩肩膀,看着满地狼藉,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朝旁边看去,发现愈往巷子后方东西放得愈夸张,连走路的空间都被佔满,真是有够没公德心,好歹这也是公共空间,怎么能堆放这么多私人物品?我在内心腹诽,可还是认份地转身去收拾。 我蹲下身把散落的物品一个一个捡回箱子内,不过才捡没几个,一道低沉嗓音就落了下来,「往后跑。」 「什么?」我不明所以。 「听不懂吗?」他冷着脸又说了一遍,「我让你现在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我木然地看着他,现在究竟把我当什么了?莫名其妙拉着我来,接着又什么都不说就叫我走,读心术起不了作用已经很鬱闷,他又半句话都不解释,就算在未来是我景仰的作者,瞬间我心里也有点火了。 见我不动,他索性反手扯了盖在箱子上的薄毯到我身上,我还来不及挣扎,伴随脚步声,轻蔑的讥笑回盪在空气中。 「嘖嘖,你看我找到了谁?我就觉得奇怪,明明有看到人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呢?原来是躲在这里。」 是有听过的声音,我刚想掀开毯子确认对方是谁,立刻就被压了下来,我不服地再拉开,季延枫这次直接弯下身来,与我视线平视。 「不要出声。」他说,语气饱含认真,以及一丝的乞求,「算我拜託你,什么都别做。」 我闻言一愣,说完后他趁机再叠放了几个纸箱,严实地挡在我面前,接着独自一个人向前走去。 「你说谁躲在那里?」又是一道耳熟的声音,我禁不住好奇心,还是悄然掀开毯子一角,因为箱子遮挡的缘故,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发现我,而我透过纸箱间的缝隙望去,发话人正是那天见到的金发男,「喔,怎么回事?这不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吗?我好伤心,昨天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结果居然被你放了鸽子,不会是故意躲我们吧?我说过你要是动歪脑筋,我们可就直接去你打工的地方找你了。」 「我没有躲你们,昨天是我爸爸生病,所以店长才让我先走。」季延枫淡淡解释。 紫发男嗤笑接话,「呵,听到没?他说不是故意的欸!人家因为爸爸生病,是有原因的。」 「是吗?真的是好孝顺,我都感动到快哭了,可是啊——」金发少年邪勾起嘴角,冷不防朝他下巴挥拳,「那又怎么样?」 我愕然地瞪圆双眼,季延枫结实挨了一拳,被打得踉蹌倒地,他还是没打算放过他,一边掏着耳朵,缓缓走近,接着又状似无所谓地把脚用力踩在他的腰腹处,「今天我管你爸是生病还是死了,出气筒不是应该做好本分吗?谁才是优先顺位你不懂?」 季延枫表情痛苦,我想出去帮忙,然而恰好跟倒在地上的他视线交会,我听不见他的心声,可他的眼神跟方才却是如出一彻。 「不要出声,算我拜託你,什么都别做。」 记起他那句近乎乞求的话,我转而拿出手机想求助,但没有讯号外,想起那晚警察的作为,再加上超商店员的说法,可以知道那两个人的身分绝不普通,我不敢轻举妄动,就怕事态变得更糟。 「你很行嘛,能让袁茜绕着你团团转,上次抽菸的事情我都还没算,本来都已经准备好剪刀,想替你改造一下制服,你得感谢那个臭女人!」金发少年烦躁地抹了把脸,又朝季延枫的胸口猛踹好几下,「不过妈的,死婊子居然敢报警,最好不要让我见到她!」 我怔愣了下,这才把季延枫方才的举动串连起来,不论是拉住着我避开他们,还是让我快点跑离这里,甚至现在…… 季延枫脸色惨白,而金发少年像着了魔,再变本加厉,这回恶劣地踩在他的手上,季延枫吃痛得闷哼好几声,金发少年彷彿恍若未闻,只是笑着向前倾,刻意再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他手上。 我指尖发凉,紧咬着颤抖的双唇,头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的绝望,不行,再这么下去他会被打死的,正想不管不顾地衝出去,忽然紫发少年的手机响起,他接起后,朝金发少年努了努下巴:「喂,谭仲文你妈妈让你回家。」 「跟她说等一下。」 「说了,阿姨也说再不回去就停你卡。」 闻言,谭仲文扫兴地嘖了声,离开前不忘再补一脚,「算你走运!」 Chapter2 - 失效的读心术 (8) 他们离开后,我匆匆上前,想先搀扶他起身,然而季延枫整个人蜷缩着身子,浑身都是伤,一碰他就痛得表情扭曲,见状我也立刻缩回指尖,「对不起,我会再轻一点,还有办法出力吗?你搭着我的肩膀会不会比较好站起来?」 「……不要多管间事。」他甩开我伸向他的手,冷声道:「你走吧,不要再靠近这里。」 我的手顿在半空中,没有恼怒,只是看他明明身体都已经虚弱得不行,却还是不肯接受帮助,反倒莫名觉得苦涩,过去的木风似乎是个防备心很重的孩子。 虽然想再劝他,可他的状态很糟,不好再花时间跟他僵持下去,当务之急是先帮他消毒,想起附近似乎有间药局,虽然不晓得十年前是否已经开业,我决定先去买些急救药品。 迅速买好东西,我赶紧返回那条巷子,只见季延枫弓着身子,试图用手肘撑起自己,可惜并未成功而是一次重摔,我轻皱起眉头,光在旁看就疼,眼看他不放弃地又打算再次尝试,这回我快步上前拉过他的手臂搭在我肩上,他全身倏然一僵,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以为我走了吗?」 季延枫撇开目光,想抽手,现在高中生不知道吃什么,小小年纪就长得人高马大,我一个人要扛他就已经很吃力,他还不断动来动去,别无他法,我只好出声威胁:「别乱动!我知道你受伤的地方在哪里,你再不配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 闻声,他终于不再抗拒,看来是吃硬不吃软的类型呢,因为附近没有椅子,我扶着他暂时靠在墙边休息,接着打开塑胶袋拿出方才买的生理食盐水,想先帮他清洁表面的伤口,熟料他不配合外开口又是一句让我滚,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想小学生都没这么难搞? 「好,我不动,那你自己来吧。」 我把整袋药品都推到他面前,就这么蹲着身看他,季延枫也很倔,分明手都红肿渗血动不了,连最基本的瓶盖都打不开,还是不肯让我帮忙。 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又从他手里拿回生理食盐水,大概是尝试过知道困难,他这次倒是挺听话。 我伸手拆了棉棒,用前端沾了些食盐水,一边小心地清理伤口上的脏污,一边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欺负你?」 「……」 「你们是同高中的吗?这个是霸凌,你有告诉过老师吗?」 「……」 「你打工都这个时间结束吗?是什么工作?换成下午会不会比较安全?」 「……」 他一直没出声,我不禁抬眼确认他的状况,只见他直盯着我瞧,看样子并非没听见,ok,看来单纯就是不想回我!但有什么办法?我来到这里就是要弄清他的状况,于是耐着性子又问:「你不喜欢说话吗?」 「……」 都问到这种程度,好歹也点个头或摇头吧?我额头青筋猛地跳了跳,还真没有如此希望自己的读心术是正常的过! 做完第一步的清洁,我翻找塑胶袋,正准备替他上药,他却忽然抽回手,终于开了金口:「这样够了。」 「什么够了?不好好处理会留下疤痕。」 「无所谓,反正也不重要,能够工作就好。」 他的眼神黯淡,我重新拉回他的手,方才着重清洁表面,现在仔细端详,好好一隻手被踩得稀巴烂,上头新旧伤痕夹杂,甚至还有烫伤痕跡,鲜血还在不断沁出,我拿起敷料轻轻按压,然而另一处的伤口也开始冒出鲜血,我又手忙脚乱地拿出另一块处理。 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闪过吴先生刻意搬弄是非的画面,再对照他现在满身伤的样貌,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究竟是谁?如果一切都是假的,他的努力是被有心人毁于一旦,到底是谁对他怀有那么大的恶意? 想到这点,心里涌出一股酸涩,眼眶也跟着红了一圈,「怎么会不重要,你的手很珍贵,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绘本作家,会有很——」 我说到一半,喉咙就莫名一梗,压抑不住情绪,一滴眼泪就这么滚落到他的手心,我连忙抬手抹去,好在季延枫似乎没注意到,担心再度失态,我很快上药帮他包扎好,随后交代道:「只是先处理外伤,你要记得再去医院做检查。」 他没回应,看上去满不在乎的模样,让我忍不住担忧,「我再去买一些药过来,你回去记得定时换药。」 「不需要,我要回家了。」他淡答,下秒还真的摇晃着虚弱的身子打算起身。 「我很快,你等我一下。」 怕他走掉,我衝到药店拿了些常备药品,当重返巷子,季延枫的身影才刚映入眼帘,一阵熟悉的强烈嗡鸣骤然袭来,我忍不住松开手中的塑胶袋,按住脑袋想缓解不适。 过了几秒,等声音逐渐消失,我轻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竟又回到穿越前的公车站牌。 天色刚亮,白茫茫的晨雾笼罩着街道,我环顾着周遭不同的景色,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回来了。 我赶忙掏出手机确认时间,清晨五点十五,印象上回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时间被遣返回来,因为有过两次的经验,我不禁思考起这两次穿越的共同点。 首先是末班车的强光跟脑袋的嗡鸣,两个都像是穿越前的警讯一般,分别会在穿越前夕出现;另外就是时间,都是在午夜回到过去,然后于清晨回到现在,意味我能在过去停留的时间,似乎最多只有五、六个小时。 虽然至今仍不清楚为什么能穿越,可在大致归纳出它的法则后,或许接下来能利用这点也不一定。 只不过……记起最后跟季延枫说的话,愧疚感油然而生,他应该不会还在等我吧?哎不会的,他看上去已经不太耐烦,搞不好老早就走了。 我甩甩头,不让自己多想,不久后还得上班,必须先回去补眠才行。 Chapter3 - 只能在黑夜见面的我们 (1) 下了公车,我又打了一个哈欠,脚步虚浮外,整个人都头昏脑胀,果然只睡三个小时还是太勉强,怕工作会睡死在电脑前,我决定再去买一杯咖啡续命。 顺路进到超商,我拿好咖啡来到柜檯结帐,正准备出示手机载具,在看到眼前的人后不禁怔住,居然是凌晨见到的超商店员,「是你。」 他疑惑抬眼,「你认识我吗?」 「当然,我不是还跟你借过手机,而且昨天——」见他毫无反应,我忽然明白过来,我嘴里所说的「昨天」,对他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对我有印象,「那个,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人了。」 「没关係。」 离开超商后,我才认真思索起自己做出的行为,是否还造成了什么影响,可完全没头绪,一来是也许生活圈不重叠的关係,只是还没碰上;又或者我在对方漫长时光里,就是单纯见过几次面,不值一提的过客。 而要说跟我关係相对密切的木风,因为从没见过面,他人又失联,也无从求证。总而言之,目前生活似乎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变化。 不过……是不是不该再随意穿越了?万一不小心改动别人的人生该怎么办? 我一面思考,电梯也抵达六楼,来到办公室大门前,我刷工作证想进去却一直显示失败,仔细一瞧里面连灯都没开,根本没半个人。 怎么会突然闹空城? 我拿出手机看了下,今天确实是星期一没错,这就怪了,我直接打给敏儿,幸好她很快就接起。 「敏儿,你人在哪里?今天怎么都没有人来上班?」 「你没有收到邮件吗?」她的语气听起来很震惊。 「什么邮件?」 「主编有发邮件给大家,说让我们到下个月底前都先休息,这个月薪水会照发,至于下个月……」 闻言,我打开手机的邮箱,找到主编发来的信件,扫了眼内容,接下去她的话,「这是留职停薪的意思吧?」 「嗯。」 「你还好吗?」我知道她经济状况并不宽裕。 「还可以,大不了找个打工先撑一下,这也没办法,风波实在闹得太大,就算继续发行新书,大眾也不会买单,反倒又增加库存,我能明白主编的作法,只是……」她顿了一会儿,「真的没想到木风会是那样的人,太意外了。」 我能理解敏儿,不如说今天路上随便抓个人来都是同样的想法,毕竟媒体的报导,往往就成为大部分人对他的印象,尤其现在的确还实质影响了我们的工作,不能怪她。 「你亲眼见过木风对吧?」 「是见过几次,我记得刚进公司的时候,他很常来办公室,后来因为疫情缘故也比较少了。」 「那你记得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有,当时只觉得他是个很认真的人,而且过来还常常会带点心送给办公室的人享用,完全看不出来他会做出这种事。」 「如果你有想到什么再告诉我。」 「好,你还在公司吗?」 「准备要回去了。」 「你自己小心点,最近好像有一些拍影片的偏激人士,无聊跑到公司前把这个当作主题。」 「知道,我会小心的。」 掛上电话后,我搭电梯下楼,刚步出旋转门,随即明白敏儿指的是什么,一团熊熊火焰在我眼前燃烧,一本接着又是一本,从举着自拍棒直播的男人指尖滑落,我微微瞇起眼,发现统统都是木风的绘本,「各位,很大快人心对吧?这种会教坏小孩的东西就应该原地烧毁,再一本是吗?没问题……」 我紧抿住唇,内心想阻止,但理智很清楚,我的举动并起不了多大的成效,不过是呈一时之快,弄不好反倒会让木风的名声更差。 时间不晓得过去多久,直到他离去,满天烟雾弥漫,我待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忽然一阵风吹起,把未烧尽的纸张带到我面前,我上前欲弯身捡起,一双高级深褐真皮皮鞋踩过灰烬,恰好进入我的视野,下秒死死地踩在纸上,「咳,这烧什么?当作普渡是不是?啊妈的!我的限量版手工皮鞋,这双很贵的!」 按理说应该很陌生的声音,可偏偏认了出来,我无奈地叹口气,不想跟他牵扯上关係,立刻转身从另一头离开。 「喂,尹萩安你对十几年不见的哥哥什么态度!」尹司浩在我身后大喊,「还不停下来!尹萩安!我叫你站住!」 不顾他的鬼吼鬼叫,我加快脚步过斑马线,他的声音也逐渐消失,本以为甩掉了他,下秒随着刺耳煞车声响起,一辆黑色保时捷甩尾停至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尹司浩随即下车走了过来。 「这里是人行道。」我冷冷提醒。 「知道,又不是没眼睛,谁让你走那么快?」他不以为意耸肩,接着露出笑容,「不过亲爱的妹妹,我们多久没见啦?你真是愈来愈漂亮了。」 我沉默,一点都不想搭理他,希望他自讨没趣走掉,可显然是我太低估他,尹司浩依旧自顾地说得很开心。 「你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回来就在刚刚那里工作吗?不过公司会不会太小间了?办公室呢?不会连个独立的办公室都没有吧?」 能直接到我工作的地方堵我,明显是已经对我做过调查,恐怕连我的住处也早就曝光,眼看躲不了,我深吸口气,回道:「寒暄就不需要了,直接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还有,不要叫我尹萩安,我高攀不起你们家的姓。」 「哎,都是一家人,干麻分得这么清楚?」他摆手笑道。明明当初我选择离开时,他们高兴都来不及,这么莫名其妙跑来套近乎,可以确定绝对没好事。 「不说我要走了。」 我话音落下,随即迈开脚步,见状他连忙拉住我的手,「欸等等,你会不会太没耐心了?」 我瞥了他的手一眼,尹司浩还算识相,立刻松开手,这才终于切入主题:「爸他希望你回来。」 「回来?」我双手环胸,不屑地冷笑一声,「怎么?上了年纪突然良心发现,想把外头的孩子接回去?」 「尹萩安!你说话注意一点,你跟你妈吃的用的穿的哪一项不是爸出的?」 「我妈是情妇,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至于我——」我勾唇,「是你欠我的,不是吗?」 被说中无法回嘴,尹司浩气焰顿时消了三分,可大抵是未来要接手一整个集团的人,在我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气得直跳脚时,他居然忍了下来。 「所以尹家这不是愧疚?想补偿你吗?你在那种小公司,只是被侷限而已,能有什么未来?倒不如回来,我们一起为尹望打拼,不是更好吗?」他僵硬地扯着嘴角,那笑容我怎么看怎么虚偽。 「没必要,如果想补偿,我相信流浪在外面的孩子不只我一个,去找其他人吧。」 「曾经同住在一个屋簷下,哪能比得上外面随便捡回来的孩子?」尹司浩脸皮厚,谎也是愈说愈上手,我懒得继续跟他打哑谜,抬首对上他的眼睛。 ——这ㄚ头现在没妈,野心又不大,造成不了什么威胁,拿来当联姻的棋子再好不过。 听见传进耳里的声音,我瞬然1笑,要说不意外吗?还是该庆幸我从来都没有一刻相信过他? 我正想开口拆穿他的目的,熟料有道声音率先传过来,「这车是谁的?你们不知道这里是人行道吗?」 我循声转头,见员警站在车旁,正往我们的方向看来,便淡淡啟唇道:「车是他的,我已经有警告过,但他完全不听劝,这应该算是知法犯法……」 「尹萩安。」他咬牙在我耳边警告,「你还不闭嘴?」 「你不是喜欢上新闻吗?我再帮你刷一点存在感。」我瞇眼假笑,继续补充,「警察先生,像这样无视交通规则的人,请您一定得重罚!」 「大哥,车是我的没错,但您别相信她的话。」尹司浩朝员警方向走去,不忘扔下一句,「你好好考虑,我会再来找你的。」 Chapter3 - 只能在黑夜见面的我们 (2) 真晦气! 我快步走离,等回到家门口前,包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方才遇上烂事,我下意识以为又是尹司浩,待烦躁掏出手机后,看了眼来电显示才松了口气,是许芯奈。 「你现在在忙吗?」 我怔了几秒,才意会过来她以为我在上班,「没有,现在是无业游民了呢。」 「什么意思?」 「主编说到下个月底前都休息,毕竟现在做什么好像都不太合适,算是留职停薪吧,虽然他没有说得很白,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也是,不过你就当放个长假,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我轻应了声,另一端似乎有人找许芯奈有事,她让我等一下,随即跟对方交代着工作的事项。 我也拿出按下密码进门,家里乱七八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遭小偷,不久前因为急着要上班,什么都没整理好,连换下来的衣服都丢满地。 这下倒好,接下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了,我弯身把衣服一一捡起扔进洗衣篮内,却在拿起外套时忽地顿住,上头袖口处不知何时染上了血渍。 我很确定不是我的,应该是帮季延枫处理伤势时不小心沾上的。 回想起午夜发生的一切,即使读心术失效,真相还不明朗,可我相信一个人的本性并不会这么轻易改变,况且要说霸凌者,那两个人分明才是真正的霸凌者! 「对了,我打来是要告诉你,已经找到屋主是谁了!」 当时我似乎有听到那名金发男的名字,但叫什么来着……谭……记得是姓谭,接下来是—— 「是叫……谭仲文吗?」我低喃。 「哇靠,孟萩安你现在连隔着电话都能读心?」 「什么?」我微微一愣,刚刚思考着他的名字,压根没仔细听请许芯奈的话。 「屋主呀,你怎么知道是谭仲文?」 「没有,你听错了,我刚刚不是说这个名字。」我随意糊弄过去。 不过屋主是谭仲文……?我轻蹙起眉头,季延枫跟谭仲文的确有恩怨,难道是报復吗?因为无法消弭对他的怨恨,所以选择纵火烧了他的屋子? 那谭仲文为何又要刻意塑造季延枫是霸凌者?单从这起事件来看,他就是被害者,除非——他不想让自己的过去曝光? 「你之前不是说过能动用媒体的人,来头肯定不小,谭仲文的背景是什么?」 「谭仲文是谭伯建设的代表,前年上任后因为绿能科技快速崛起,是满知名的建筑公司,也很常参与公益活动,在业界颇受好评。」 虽然从第一次见面,员警放过他们的态度就晓得他的家境绝对不差,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公司不但继续成长茁壮,还把自己洗白成一个杰出企业代表。 「我稍微查了一下,他和季延枫确实是高中同学,都是念道昭高中,只是不清楚他们之间……」许芯奈说到一半,忽然惊叫了声,「我的天,果然是有专门处理公关危机的公司,这声明未免也太快!」 「可以转给我看吗?」我着急说。 「好,你等一下,我现在分享给你。」 过没几秒,手机跳出新讯息,我点进去很快扫了眼声明内容,捕捉了几个关键字,归纳出重点——在学生时期曾经起过口角,并不是熟识的关係,关于对方不成熟的行为感到相当遗憾,接下来会全权交由司法处理,日后不再回应相关问题。 口角? 我背脊一阵发凉,他残暴的行逕还歷歷在目,而我手上甚至还抱着沾染季延枫血跡的外套,把一个人打得面目全非,现在却只是轻描淡写说一句口角? 「萩萩?」 许芯奈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努力维持语气的平静,「你觉得这篇声明是事实吗?」 「不,如果只是单纯起过口角,而木风狭怨报復,实在没必要大费周章在网路上带风向,这太不合理。而且我发现关于木风的报导有很多都是来自叶承勛所属的电视台ts,可是你知道吗?谭仲文有一个叫曹昱俊的朋友,ts就这么刚好是曹昱俊家的,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许芯奈也觉得哪里有异,思索半晌道:「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他背后有其他想隐藏的事情。」 「有办法帮他平反吗?」 「我手边有拿到他们的毕业纪念册,已经先试着联系几个人弄清楚木风跟谭仲文间的过节,不过……」许芯奈沉吟了下,「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如果没有明确的证据,应该很难推翻。但、但我们也不用太悲观,至少现在范围缩小了。」 许芯奈说得委婉,我明白她的意思,季延枫现况不利,人又下落不明,就算打探出他们间的恩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也很难成为决定性的关键。 或许季延枫因为復仇而纵火这点,是他错了,可是他不该承担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证据……? 既然需要证据,我亲自去拿回来就是了! Chapter3 - 只能在黑夜见面的我们 (3) 夜幕低垂,我再度来到公车站牌前。 虽然许芯奈说她已经弄来毕业纪念册,并试图联系当年就读道昭高中的人,可过去这几天来,即便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也不见有人出面发声,光凭人证实在令人放心不下,更遑论是根本不晓得是否存在的物证。 因此权衡过后,我认为回到过去,录下谭仲文的恶行是最能直接揭露他真面目的方式,虽然其中的变数也不少,但不失为一个可行方法。 为了预防我的手机会有故障的情况,我还特意在网路上买了十年前的翻盖旧式手机跟录音笔,做足万全的准备。 不过早上才刚决定别再随意穿越,这一天都不到就打脸自己,实在有点不安,可我就是去製造证据,只要别跟他们有太多接触,应该也不至于影响什么。 做好自我安慰,这次当公车刺眼白光投来,我熟稔地闭上双眼,等再度张开,我看着周围环境,知道已经回到十年前。 现下成功穿越倒不成问题,最大的麻烦是我不知道他们人在哪里,因为时间紧迫,若我之前的推测没错,我能停留的时间最多不到六小时,不能像上回找季延枫那样守株待兔,我决定土法炼钢沿着街道一间间去找目前还营业着的场所,加上要是他们跟以往一样是骑着重机,那目标明显应该不至于太难找。 可显然是我想太简单,要凭空找一个人本就非易事,在连续扑空十几家店后,我开始检讨自己似乎太过衝动。 就在我思索是否有其他方法时,迎面走来两名穿着休间的男孩,年纪约莫十来岁,看上去是高中生。 「谭仲文这疯子,听说在夜店开了好几瓶酒庆祝自己成年,还呼朋引伴,怕是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吧。」 「管他呢,谭少爷钱多,我们就跟着享乐就对了。」 听他们提起谭仲文,我脚步一转,立刻跟了上去,只见他们转了个弯,走入一条小巷弄,夜店的霓虹招牌灯在尽头处闪耀。 等他们先进去,我则在外头张望了一会儿,发现来的有大部分是高中生,应该都是被谭仲文邀来的,真是标准紈絝子弟的炫富,嚣张得不行! 掐了个差不多的时间,我来到夜店门口,都能放高中生进出,它的管控自然不会严谨到哪里去,果然警卫只随意看了我一眼就轻易放行。 前脚刚踏进去,震耳欲聋的音乐在我耳边瞬间炸开,舞池里人影绰绰,空气中瀰漫着浓烈香菸和酒精混合的气味。 我忍不住蹙眉,还真是感谢他,否则这种人多吵杂的场所,我绝对不会主动进来,忽然不远处传来热烈的嘻笑,我循声望去,在被人群簇拥着的中央,发现要找的目标。 不过这里灯光昏暗,除非靠得极近,不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难以用眼睛去读他们的状况,我先打开录音笔,接着自然地走到他们身后的位置坐下,本来怕被认出,但大概也是喝嗨了,他们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弯身把录音笔放到地上,手稍微施一点力将录音笔滑进他们的座位底下,确认位置没有被发现,我直起身子往后靠,竖耳留意着他们的动静。 「都玩过一轮了,接下来还要玩什么?国王游戏?配合谭的生日,这会玩成年版的?」不晓得是谁开了个头,周遭的人躁动地吹起口哨。 「哎,就我们这男女比,有什么好玩的,而且裴家兄妹在这,人家是清流,才不会跟我们玩这些下三滥游戏。」谭仲文说得明显是反话,反而让眾人的目光集中在他对面的女孩身上,根本是变相逼人同意,真是有够没水准! 我在心里暗自嘀咕,同时侧眸悄悄覷一眼,女孩一头俏丽短发,修长双腿交叠,间适地滑着手机,阴翳光线打在脸上,表情丝毫没有波动。 「这么缺女人?」眼都没抬,她勾唇轻笑:「男人不是也可以吗?」 她话一出,空气彷彿凝结了,全场顿时安静下来,可惜我背对谭仲文,看不见他被反呛的窘样。 「季延枫还没来吗?这小子真的愈来愈没把我们的话当一回事!」紫发男像是出来打圆场,顺便抱谭仲文的大腿,好把气全撒到季延枫身上,「你们都不知道吧?季延枫前天放我们鸽子,谭仲文出手教训了他,手没废都谢天谢地了,最好是还能去打工,现在又迟到,根本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我闻言蹙眉,完全不理解这究竟有什么好炫耀的? 而谭仲文也不晓得是耳根子软,还是想找台阶下,稍微被煽风点火,马上就把枪口转向季延枫,「曹昱俊,你再打一次电话给他。」 「没问题。」 本来我是想跟谭仲文当面对质,趁机套他的话,现在曹昱俊全盘托出,倒是省得跟他们起衝突。 不过曹昱俊……?这个名字好耳熟,我思索了会,想起许芯奈曾经说过谭仲文朋友的名字,正是曹昱俊,原来就是这个紫发男,还真是狼狈为奸! 而且他的行为莫名让我想起叶承勛,果然在未来会录取叶承勛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两人走的是一样的路线。 只是季延枫也会过来?没事吗? 「这样吧,既然他迟到了,给点惩罚也是应该的。」谭仲文发话。 没事才怪! 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没忘记主要的目的,于是起身换了个斜对角的位置,默默打开手机的摄影镜头,同时乔好角度,尽量对准谭仲文的正脸。 「我们绕一圈,每个人加点料,做一杯特调给他,怎么样?」谭仲文把玻璃杯推到桌子中央,笑得不怀好意,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命令,「不开始吗?不想参加的人待会可以跟他一起喝,我不介意。」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其他人纷纷动作,最先是薯条、饼乾还算正常的食物,接下来是口水跟烟灰,之后…… 「打一发吧。」 被点名的男孩面露难色,「谭,你别闹了……」 「不想?」他挑起单边的眉。 「谭仲文!这里人这么多!你开什么玩笑?」 「干麻这么紧张兮兮,我又没逼你。」谭仲文嗤笑一声,「不愿意当然没问题,你想当季延枫的黑骑士,还担心我不给你机会吗?不用等他来了,你现在就喝掉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要做?还是要喝?你选一个,不然就是不给我这个寿星面子。」他语含威吓。 场面一时陷入胶着,敌不过谭仲文的胁迫,男孩颤抖着手缓缓拉下裤头拉鍊,我撇过目光,真心觉得他们的行为令人作呕!就在此时,一道沉稳嗓音响起,在吵杂声中却格外清晰。 「住手吧。」 Chapter3 - 只能在黑夜见面的我们 (4) 「你想帮他?」谭仲文把视线移到坐在对面的人身上,因为方向关係,我看不见对方的长相,「还是说,你是想帮季延枫?」 谭仲文皮笑肉不笑,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愤怒已经达到极限,意味这时谁跳出来,都很可能成为下一个他出气的对象。 对方没有退却,反而轻笑一声,「怎么会,只是刚刚张叔联系我,你之前想要的那台车终于到了,不去看看吗?」 他顿了下,语气明显上扬,「真的?」 「原本上个月就要到,既然拖到今天,就当作你的生日礼物。」 「那装备……?」 「你随便挑,算我头上。」 「可以呀,果然是裴家少爷,够大方!已经在你家了吗?现在可以过去看了没?」 「当然。」 「谭。」曹昱俊似乎刚打完电话回来,时机点也是挑得绝妙,「季延枫说他快到了。」 「管他要不要来,走了!」谭仲文一改方才态度,完全忘了桌上那杯惩罚,甚至兴奋起身催促:「你们还坐着干麻呢?还有你裤子不穿好吗?散会了,老子要去牵新车。」 谭仲文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一个没注意,他们瞬间都已经起身,内心一慌,我赶紧反手盖上手机,托着下巴转头装没事。 等他们一行人都离开后,我来到他们的座位,蹲下身捞出录音笔,看起来运作是挺正常,就是不晓得在这么吵的环境里,录得清不清楚?正准备起身时,脚像踢到了什么,我伸手捡起,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很别緻的吊饰,红丝绒皇冠造型上镶着zy两个英文字母,应该是方才那个女生掉的,依他们的身分地位来看,价格肯定不斐,不敢随意乱动,我把吊饰交给服务人员处理。 走出夜店外,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确认成果,背景音乐是不小,可关键几句话还是很清晰,再配上影片作证,如果能顺利拿回去,应该就足够撕下他的假面具了吧? 担心出什么问题,我又用蓝芽把录音内容备份到手机里,确认万无一失后,我把录音笔跟手机收好,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转角处传出细微的交谈声。 「……恩槭。」 声音听着有点耳熟,我探出头,还真的是季延枫,但跟他说话的人已经走了,只看到背影,不过见那人身上的行头不简单,难道是方才那群人之一吗?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不及躲,只好迎上他的视线,「刚刚那个人是你朋友?」 「不认识。」他冷声说。 「不认识你跟他说这么久的话?」 「你听到什么了?」他眼神戒备。 我不过是顺口回,顶多听到名字,压根不晓得他们在聊什么,可见他反应激动,我笑道:「看起来不是不认识呢,如果不是朋友的话,是什么关係?」 他冷漠瞅我一眼,半句没吭就逕自转身走掉。 「季延枫!」我跟在他身后,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他这种问话不回的性格,「你知道不回覆别人,还直接走掉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吗?」 他充耳不闻,脚步连缓都没缓,我真是活该找罪受,大半夜跟他在大街上玩追逐战。 「你听见没?以后会很吃亏的,难道说几句话会死吗?」 ……还是不停。 「你是真的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我说得就是你现在这样!」 他忽地一个拐弯,我煞车不及,本以为会撞上他的背,没料到他突然转过身来,我直接撞进他的胸膛,清冽气息窜入鼻尖,他低沉嗓音落在我耳畔,「我怎么样?」 我抬眼,距离有点太近,我默默往后退一步,开口强调:「没礼貌。」 「你把东西扔着爽约就有礼貌了?」 「你等我了?」 他微微一怔,嘴硬回:「没等。」 「我就是碰上了一点麻烦,花了半个小时才解决。」 「说谎也要打草稿。」他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一个小时里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原来你等我一个小时?」 「……」 我得意微笑,读心术在他身上起不了作用不打紧,套话我还是挺有自信的,只见季延枫沉默数秒,二话不说转身迈开步伐。 Chapter3 - 只能在黑夜见面的我们 (5) 又走?这嘴硬又彆扭的性格真是不行,怕又得开啟新一轮追逐,我连忙拉住他的手,他立刻吃痛地轻嘶了声。 见状我赶紧松手,改小心地拉起他的手察看伤口,却忍不住皱眉,当然晓得伤势不会这么快好,可这明显是又多了好几道新的伤。 「你看医生了吗?药呢?」我沉着声问:「他们是不是又打你了?」 他猛地抽回手,冷淡回:「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 嘴角不可抑制地一抽,我用力做了个深呼吸,冷静!就把他当作是难搞的小学生,多点耐心是应该的。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回答?」 ……看来一个深呼吸不够,得再来一个! 「不然这样,公平起见,你也可以问我问题。」瞧他兴趣缺缺,我大方加码,「三个换你一个,你很划算!」 「……」 收回前言,套话太难了,还是读心省事多了,怎么偏偏在他身上没用?在我以为他又要摆出沉默这招,他竟罕见地主动开口了:「我的名字。」 这什么奇怪的问题?我耸肩答道:「不就季延枫吗?」 「我是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对了,按理说我们没交换过姓名,我完全疏忽这一点,过来就直衝他喊,难怪他会觉得奇怪,但总不能说是在合约或新闻上看到的。 我抿了抿脣,回了个模稜两可的答案:「看到的。」 「在哪里看到的?」 「你这算两个问题了,确定要问吗?不会后悔?」我故弄玄虚,同时脑子高速运转,这才记起自己忘了一件事,想起的瞬间,我自信弹了个响指,回道:「制服!你制服上不是有绣名字吗?我看到了!」 他眼眸微瞇,貌似不是很满意,可也挑不出毛病,毕竟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身上确实穿着制服。 「下一个呢?你还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总是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这个时间怎么了?我都没说他们学生才不该大半夜在路上间晃。我在心里吐槽,可还是飞快想了个像样的理由:「我工作的地方很远,搭公车回来都半夜了,因为跟室友作息不同,她最近要早起又很敏感,我乾脆就在外头杀时间,早上再回去。」 话说完,我觉得哪里熟悉,忽然意识过来,这不正是许芯奈刚出社会那阵子跟我抱怨的情况?难怪我说得这么顺口。 不过,我的确是从很远的地方来,也要到早上才能回去,严格说起来,并不算骗人。 「接下来换我了。」我从包包抽出录音笔递出,「这里面有他们亲口说霸凌你的证据,我知道他们背后都有靠山,虽然不晓得能起多大的作用,可总还是得试试。」 我想过了,我的确不想随便插手改变别人的人生,可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被欺凌近十年,最后为了报復毁掉自己的热爱。况且就算现在告诉他千万不能纵火,他也是一头雾水,即使真的阻止了,他的心结并未解开,最后依然只是换了个方法报復谭仲文。 但季延枫在未来会有知名度,倘若他手中握有证据,或许他不必做出如此极端的选择,可以有其他方式去回击。 然而季延枫只是紧蹙眉头,「我不需要。」 「为什么?他们这样欺负你,你难道一点都不想反击吗?」我不能理解,「我不是要你现在用,以后等时机成熟,这都可以派上用场。」 他定着不动,吐出的仍是那句:「不需要。」 「你喜欢画画不是吗?不要为了那种人,赔掉自己的未来!」 眼看劝不动他,我直接上手,试图想把录音笔塞进他手里,一来一回争执了几次,突然他反手一扯,我没站稳踉蹌了下,差点跌倒之际,他伸手及时环住我的腰,沉缓的声音近在耳边,「你到底是谁?」 我闻声抬首,季延枫目光幽深,眼眸清澈得几乎映出我的样貌,方才一时没注意透漏太多的讯息,他已经察觉不对劲,我怎么可能还傻到曝光自己的身分? 「超过三个问题了。」我笑,轻轻推开他,趁直起身子的时候,悄然把录音笔放进他的裤子口袋,「就说你会后悔吧,你一个问题都没回答我呢。」 「什么?」 「装傻呀?没想到你还是个无赖。」 「无赖?」 「除了不需要,还是不需要,总是用同一句话就想打发我,这不是无赖是什么?」 季延枫不语,我瞥见远处一丝细微晨光划破夜空,似乎快要天亮了,如果我先前的推测没错,再过不久我便会被遣回原来的时空,不能让他见到这种情况,至少现在绝不是个合适的时机,必须离他远一点。 正想着要往哪里跑,恰好有一台计程车经过,我没有多想便拦住,迅速开了车门,我立刻坐进去,在准备把门关上时,季延枫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是自愿的。」他淡回,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隔着车窗,我错愕望向他,还来不及开口多问几句,脑袋的嗡鸣已然响起,怕露出马脚,我只能让司机快点开走。 当他的身影流逝,我忍不住回头望去,忽然间眼前的画面跟过往重叠,我莫名想起当年男孩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能跟你走。」 我记得我问了他为什么,可是他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催促我赶紧上公车,不过为什么呢?记忆里那双熟悉的眼睛,会跟此刻季延枫的如此相似? 同样读不了他们内心所想,却能明显感受到他们眸里的忧伤…… 下一秒,嗡鸣声开始加剧,外头景色也逐渐模糊,待视线重回清晰后,我已经回到熟悉的公车站牌前。 Chapter3 - 只能在黑夜见面的我们 (6) 回到家里,我着急拿出手机查看新闻,想看是否出现什么变化,季延枫不可能没注意到我给他的录音笔,如果他在这几年里改变了想法,说不定纵火这件事根本就不存在了。 ……然而没有。 不论我翻遍各大新闻,所有一切都跟我记忆中的一样,我又搜寻了谭伯建设,他们发的声明如常,可不过一天已经被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和尹望集团携手打造的星光商场即将于不久盛大开幕的消息。 看见熟悉的名字,我目光停驻了几秒,在心中默默增加一个绝不去逛的黑名单,不禁感慨这合作还真是完完全全踩在我的雷点上! 没点进去看内容,我很快就滑掉,继续在网路上寻找木风的相关新闻,可却一无所获,找不到一丝改变的地方,难道他没有使用;还是说,用了却不足以指控谭仲文,我想起季延枫最后说的那句话。 自愿? 就算想搪塞我也不能随便找理由,真的认为我会相信这么不合理的话吗?忽然门铃声响起,我前去应门,发现来者是许芯奈。 「你怎么来了?」 进来后,她不说话,就这么瞅着我,整个人阴阳怪气的,我视线落在她手上抱着的毕业纪念册上,问道:「这是木风的毕业纪念册吗?」 她还是不开口,但在我想抽过毕业纪念册时,手倒是抓得挺紧。她轻挑起眉,「你最近在谈恋爱?」 「哪方面让你觉得我在谈恋爱?」我失笑。 「不然,你最近怎么常常到半夜就联系不到人?讯息也没读,以前明明就回得很快,我昨天下班来这里,你还不在家?」 「你昨天有来?」 「嗯哼,想说来给你看这个,结果扑了个空。」她这才递出毕业纪念册,一脸八卦模样,「对方是谁?可以呀,我本来还担心工作影响你的心情,没想到生活过得很滋润啊。」 「就跟你说没有了。」我没好气地接过,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打转,可许芯奈似乎没有放过我的打算。 「少来,这么晚见谁去啦?是我认识的人吗?你在那里睡一晚才回来的?都成年人了,我就是好奇问问,绝对不是想干涉你,放心好了。」她用手肘顶了顶我,「所以是谁?透露一下嘛。」 看她完全没有消停的意思,我用了个最笼统的回答,「朋友。」 「朋友?」她扬眉,继续追问:「什么朋友会特别约在半夜见面?」 「因为只有那个时间才能见到他。」我无奈回。 「什么啊?」她笑得曖昧,「只能在深夜见面的男人,怪让人心动的。」 「你想多了。」我轻叹了声,已经懒得去纠正她口中的男人,根本是个不晓得成年没的少年,「我倒觉得我们像被困在黑夜里,永远迎不来白昼。」 闻言,她浮夸地倒吸一口气,伸手紧摀住嘴,眨着眼不可思议看向我。 ——太刺激了,看不出来不谈则已,一谈恋爱就是走这种禁忌路线,所以才只能偷偷摸摸在半夜见…… 「给我收起你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听见她内心的声音,我嘴角轻抽了下,这回抱着毕业纪念册,直接转身往沙发走去。 可还没打开,就有一张照片从里面掉了出来,我弯身捡起,看上去是一张父子的合照,两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 「这是季延枫的爸爸吗?」 「对,听説是个聋哑人士,但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妈妈呢?」 「他是单亲家庭。」 我想起初次见到季延枫时的疑惑,所以他们才会用哑巴来开他玩笑? 许芯奈随后也跟了上来,方才闹了一会儿,现下终于愿意拉回正题,「我昨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说我试着联系了跟季延枫同班的人,可是到目前为止得到的回覆都不乐观,大概是不想淌浑水,没有人愿意接受採访。而且季延枫高中时的性格好像挺孤僻的,不太跟人来往,也没什么朋友。」 朋友? 我想起意外撞见他跟人谈话的画面,虽然他马上否认是朋友,可看上去关係并不差,或许他会愿意出面?我印象当时季延枫是叫他恩槭……? 思及此,我立刻翻动腿上的毕业纪念册,扫视当中的名单,但好半晌过去,别说是问他帮忙的意愿了,我连个相似发音的名字都没见着。 「你找谁呢?」许芯奈凑到我身边,页面正巧停在谭仲文他们班,「你不会是想直接找谭仲文吧?不可能,你以为像我们这种普通人,随便都可以见到公司代表吗?他昨天发完声明后,就拒绝所有媒体採访,如果想堵他,也只能去活动现场,至于最近的一场公开活动,我想应该是星光商场的开幕仪式,但就算他真的出席,我们也顺利混进去,让你读到什么好了,那也只能算是心证,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Chapter3 - 只能在黑夜见面的我们 (7) 「我有证据。」 我从包包拿出手机,先是放出曹裕俊的证词,接着又把谭仲文胁迫其他人的影片播给许芯奈看。而她也从一开始的疑惑,到紧锁眉头,之后盖上手机,严肃地盯着我,「你从哪里拿到这些的?」 「这些够吗?」 「孟萩安,我问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些的?」她脸色凝重:「剪辑吗?还是合成?你知道这样做是犯法的吗?」 「都不是。」我说:「我可以跟你保证,这里面的内容绝对没有经过任何一点加工。」 「所以我问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我垂下眼,轻抿了抿唇,正犹豫该不该告诉她实情,许芯奈的手机刚好响起,她瞥一眼来电显示后,无可奈何地接起,「对,我在附近,去现场吗?好,我马上过去。」 掛上电话,她收拾东西起身,我嘴张了又闔,思索半天却组织不成句子,本来想无关紧要的说声路上小心,但她忽然回过头来,我立刻又缩了回去。 「新闻我会想办法在今天上,可是晚一点你最好跟我解释清楚。」 「……好。」 目送许芯奈离开后,我吁了口长气,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正不正确,可就是没办法接受只有季延枫失去一切,而折磨他的人却可以逍遥自在,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那季延枫这些年所忍受的痛苦又算什么?那些伤痕不该就这样被轻易遗忘。 夜深,我盯着手机,已经不晓得重整过几次页面,可非但没等来关于木风的新报导,现在甚至连许芯奈都失联。 直觉情况不对,我换好外出服,来到许芯奈工作的电视台,我知道记者的工作时间本就不固定,不过这么晚整栋大楼还灯火通明实在有些反常。 因为外人不得进出,我又联系不上她,刚想麻烦警卫帮我转达她有人在大厅等,眼角馀光忽然瞄到外头她的身影经过,我以为她是下班了,便匆忙跟了上去,却在走近后发现她是被男人给单独叫走,男人年纪约落在五十左右,我盯了会儿,这才想起似乎是她的主管。 「许芯奈!你不想干了是不是?让全公司因为你加班心情怎么样?」男人劈头就是一顿骂,「谁让你擅自作主写那篇新闻?你知道那则影片里拍到多少政商名流?要不是被上层挡了下来,到时候不是我们卷地铺走人这么简单,是我们整个组都会被业界封杀,你知不知道?」 「可那是事实。」许芯奈镇定地说:「谭伯建设的代表明明是加害者却装成一副受害者的模样,还刻意造操作风向,捏造不实的谣言,但真相根本不是那样。」 「事实?」男人嗤笑,走近一步,用手戳她的脑袋,「你入行几年了?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使者?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当你有权有势,你说的话就是真相。今天我没开除你,是念在你过去的付出,所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接下来的两个礼拜内,你最好绷紧神经,要是你没跑到一个独家,还是又想动歪脑筋,不用我多说,你自己打包走人。」 男人撂下狠话便离开,许芯奈低垂着头,没应声,纤瘦肩膀细微颤抖着。 我紧抿住唇,心脏跳得无比沉重,忽然手里掐着的手机一亮,当跳出的讯息映入眼帘,我眼眶忍不住一酸。 「你千万别来电视台呀,我刚刚跟同事去吃饭,才没回你讯息,现在已经回到家了,今天新闻来不及上,但我明天一定帮你,所以你现在好好去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担心。」 把视线从手机挪开,我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收紧。 我知道他们的背景不普通,想推翻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没想到会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就被压了下来,这让我不由得怀疑季延枫会不会也是碰上同样的状况?或许连他的下落不明也都是他们一手安排,而许芯奈性格倔,肯定不会主动开口,但这件事追根究底都是因我而起,不该连她也被连累拖下水。 我轻敛下眼睫,或许方才男人说得没错,在这个社会上没有人在乎所谓的真相,有权有势才是唯一的真理,而不论我怎么思索,现阶段能想到最迅速的解决方法似乎只剩这个——我得站上跟他们平等,甚至更高的位置上。 我拿起手机,从没想过自己竟有主动拨出这通电话的一天。 「尹司浩,关于回尹望的事情,我们谈谈吧。」 Chapter3 - 只能在黑夜见面的我们 (8) 来到约定的场所,我刚走到门口,就有一名女人迎上前来,满脸笑容地跟我打招呼。 「尹小姐您好,我是这间餐厅的经理,敝姓林,很高兴有这个机会为您服务。」女人自我介绍完后,又比了个手势,「一路来到这里辛苦了,我们这边请。」 听闻陌生的称呼,我忍不住一顿,她以为我是有顾虑,连忙又说道:「今天尹先生已经包场,我们也有安排包厢,您完全不必担心隐蔽性的问题。」 我轻扯了扯嘴角,又是包厢又是包场,是怕别人不晓得他有钱吗?这排场做得可真足! 我跟着经理往二楼走去,踏进包厢后,发现里面除了尹司浩外,还有个不算陌生的身影。我不是没想过会再遇到她,倒不如说在决定回到尹望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就碰上。 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是姓氏,又或是当初我多想躲避的一切,都是必须面对的。 我深吸口气,扬起一个恰如其分的微笑,「我真有面子,还让阿姨您亲自来一趟。」 「听司浩说,你是今年初回来的,你爸爸工作忙在国外出差,不然早应该一起吃顿饭。」 十几年过去,说实话她的样貌在我记忆里并不清晰,不是因为时间变得模糊,而是即便在那个还没有读心术的年纪,我也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对我的排斥,因此我能躲就躲,压根不敢跟她对视,何况是一起吃顿饭,我记得当初在用餐时间,我可是连靠近饭桌的资格都没有。 「我明白,不要紧的。」 「来过这里吗?」 「没有。」 「最近公司在餐饮领域耕耘的成绩不错,这间是旗下最受欢迎的一间,我点了几项招牌菜,待会好好嚐嚐。」 「好,谢谢阿姨。」 我在他们对面坐下,服务员很快就把菜上齐,我们安静用着餐,不知情的人大概会以为这就是场单纯的聚会,谁也不主动提最主要的理由,就这么按兵不动,除了从方才就频频偷瞄手机的尹司浩外。 ——是要快点谈正事了没?我约会都快迟到了,就说我跟尹萩安谈就好,妈非得跟来,说到底还不是公司那些老头,爷爷都过世多久了,也不想想自己半隻脚都踏进棺材了,还成天念叨着公司衰败是因为缺少婚脉的缘故,要不是他们手上有股份,我理都不理,哪需要在这里跟尹萩安浪费时间? 尹司浩抓了抓头,又挠挠鼻尖,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从他身上缓缓收回视线,我浅勾起嘴角,多亏他丰富的内心活动,本来我还不太能理解,分明视我为不能曝光的存在,为什么会忽然主动找上我,还把联姻的算盘打到我头上? 身为国内龙头企业之一的尹望集团,由尹望一手创办,尹望的工作能力自然不在话下,此外他的私生活也是精彩万分。尹望总共有三任妻子,虽然曾经有过争议,可透过一次次的联姻,他的事业版图确实来到了顶峰,业务范围至今跨足了餐饮、百货、金融、化工等多种领域。 而尹望过世后,第二代则在经过一番家族内斗下,最终确定由大儿子尹圣接手,跟尹望不同,尹圣在娶了製药公司的千金何慧蓉后,便鲜少传出緋闻,两人也经常于公开场合结伴出席,相爱的形象深植人心。 当然我指的是檯面上,为什么呢?因为我就是他不洁身自爱的证明。 緋闻少不代表没有,要说尹圣闹得最轰轰烈烈的事蹟,非属跟孟雅妍的一段情,两人多次被拍到进出饭店,尹圣恋爱脑上头,完全没有想藏的意思,然而何慧蓉是个自尊心强的人,她不允许自己的婚姻出现一点裂痕,因此尹圣不藏,那就由她来。 正当大眾好奇孟雅妍是否会就此上位,孟雅妍就这么消失在萤光幕前,这则新闻也就不了了之。同为女人,长大后我其实很佩服何慧蓉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居然能做出把情妇跟私生女接回家里的举动,虽然明白她是想监视,可毕竟是要同住一个屋簷下,容忍的气度绝非一般人能想像。 熬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憎恨的两个人都走了,这回要不是要帮尹司浩收拾残局,她恐怕见都不会见我。 「想回来的理由是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自家宝贝儿子的躁动,何慧蓉开口直接切入主题,发话很有她一贯的作风,即便处于相对劣势,她依旧不忘把主导权留在自己身上。 ——还能有什么理由?不就是为了钱吗?那天还装模作样赶我走,这才过几天就主动贴上来? 尹司浩不屑地扯动唇角,发现我在看他,又急忙摆出微笑。 「没什么,就是回家想过了以后,觉得那天尹司浩说的话不无道理,我现在所待的公司格局小,我想发挥所学,趁年轻多做尝试。」 「有想要的公司?」何慧蓉放下筷子,优雅地抽了张面纸擦嘴,果然是聪明人,不必我再多说什么。 我也不迂回,「尹望百货。」 Chapter3 - 只能在黑夜见面的我们 (9) 闻言,一直沉默的尹司浩忍不住拍桌起身,「尹萩安!你开什么玩笑?尹望百货?你怎么不稍微惦惦自己有几两重?区区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野心这么大也不怕会噎着?」 「司浩。」何慧蓉沉声喊。 「不是,妈……」 「尹司浩。」 迫于眼神压力,尹司浩心有不甘地坐下,看来上次是我误解了,说没几句就露出真面目,公子哥这脾气还真得再修练! 「我想,您应该也不是平白无故决定让我回去。」自动掠过尹司浩疯狗般的乱叫,我看向更能识大体的何慧蓉,微微笑道:「如果想利用我,至少这点基本的选择权也要给吧?」 「不先问问我们想让你做什么?」 已经透过尹司浩的眼读到,我当然晓得他们在打什么算盘,「所以我不是要了集团底下市值最高的分公司,您就算想卖了我也不值这个价。」 何慧蓉盯着我,沉吟了会儿,语气不知是褒是贬,「你比你妈妈要聪明得多。」 虽然一点都不想和那个女人相提并论,我仍是扬起嘴角,做足表面该有的礼貌,「谢谢阿姨夸奖。」 「既然你提到了,我就开门见山讲,公司董事对最近股价下跌颇有微词,老人家观念固执,认为只有联姻才能最有效让事业的合作加成,所以你要说卖了也没错,因为你需要做的就是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何慧蓉说得直接,一点愧疚之情都没有,要不是预先读到,我现在一定觉得荒谬得可笑。 「意思是,让我为了尹望的利益去相亲?」 「没错,只不过,尹望百货也不可能给你。」她頷首,把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但除此之外,你可以再提其他要求。」 不愧也是出身自企业世家,半点亏都不肯吃,可撇除这点,平心而论,比起见钱眼开狠心拋弃自己小孩的女人,何慧蓉确实是个好妈妈,分明是尹司浩惹出来的祸,却隻字不提他的荒唐行径。 「可是阿姨,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分,我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我拿尹司浩方才损我的话提醒她,「要我代表尹望,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我明白何慧蓉不会让自己的利益无故损失,也能猜到她心里的盘算,尹司浩被取消婚约一事,不但让大眾看笑话,也引来老股东们的不满,于是拚命抓着联姻这件事大做文章,可若要让尹司浩立刻又和其他人结婚,社会观感未免太过不佳,因此换一个人来,既可以转移焦点,又能堵住那些老人家的嘴,是最能平息这场纷乱的做法。 而严格来说,尹圣跟孟雅妍的緋闻早就不是秘密,只不过差一个名分,如今突然冒出一个私生女,血统虽不算纯正,大家对我的身分并不至于无法接受。 综观来看,要说这起交易困难的地方,主要在于何慧蓉得过去自己那一关,毕竟我的曝光,就直接证明了过去她婚姻的不堪。 我等着她的解释,然而她只是一句:「你想要什么?」 「星光商城。」见好就收,我看着她,这才说出真正决定回尹望的理由,「把星光商城的经营权交给我,这应该不过分吧?」 「不行!她就整天穿得漂漂亮亮去相亲,为什么非得插手……」尹司浩又有意见,一看就是把自己前几天对我说的什么一起打拚的话,给拋到十霄云外。 他还想插嘴,何慧蓉已经一口答应,「没问题。」 我浅浅一笑,跟预料中的一样,本来我就不认为她会把尹望百货给我,不过是故意狮子大开口,拿来当谈判筹码,等之后降低标准条件,她又怎么会拒绝? 「妈!那是我的心血,怎么可以拱手让给她?」尹司浩还在垂死挣扎。 「原本就需要一个正式的场合露面,这週五刚好有开幕仪式,你自己准备一下。」何慧蓉没搭理他,逕自说:「我想你应该不会想跟我们同住,别墅的钥匙我会再交代人给你,东西不用搬,直接扔掉就好,里面都有全新备品。」 「不用了,我住现在的地方就可以了。」 「我不想在新闻上看到有人说我虐待你。」言下之意,我没有拒绝的馀地,「等等我会派陈叔来接你,你应该不陌生,之后他就是你的司机。另外,记住一点,别连名带姓喊尹司浩,他再怎么样,从现在开始都是你哥。」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尹司浩也起身急忙跟上,我望着她的背影,完全没料到她唯一给我的警告竟是如此,还真是从一而终的护子心切。 Chapter4 - 藏在树洞里的秘密 (1) 我刚走出餐厅,外头已经停了辆车等候。看着站在一旁的人,我轻扬起笑,「陈叔。」 「萩安小姐,好久不见。」陈叔替我打开车门,「先上车吧,外面太阳大,别站着晒。」 「我自己来就好。」 「夫人吩咐过,接下来由我负责接送你,这都在工作范围内,你应该也不想看到我年纪这么大还失业吧?」 拗不过他,我依言上车,陈叔是过往负责接送我们母女的司机,也是我在尹家少数称得上熟悉的人。 「最近过得怎么样?」我问,语气藏不住碰上熟人的欣喜。 「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你们离开后,我本来是专门接送少爷,可是少爷长大后好像更喜欢自己开车,我就被换去当夫人的司机了。」陈叔笑了笑,「萩安小姐呢?我一直以为你都待在国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年年初,回来一阵子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上次见都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还是在你妈妈的灵……」陈叔顿了下,「抱歉,我不该提这件事的。」 「没关係,都过去这么久,不要紧的。」 「孟小姐的事情,我至今都还觉得非常遗憾,哪怕我再早一点联系你,你也不至于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陈叔你都提前一个礼拜通知我了,生命本来就很无常,不要太自责了。」我要他放宽心,而也确实不怪陈叔,在孟雅妍病情急转直下的第一时间,他就立刻连络我,只是当时我用各种忙碌走不开的理由推託,导致他到现在都还认为,我是因为不可抗的因素,错过了见亲生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 可我没说出口的是,实际上我不只飞回来了,甚至还走到了她的病房门口,不过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门。 所以遗憾吗?我的确有好奇的事,可更害怕那双眼睛给出的真正答案,会让我又再度受伤,因此我不后悔,毕竟是我自己选择不去见的。 我盯着窗外流逝的风景,明白在开幕式过后,现在的一切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心里忽然有点想念起过去的平淡生活,虽然现在也不能去上班就是了。 思绪至此,我滑开手机,转了一笔钱给主编,这次木风的事件肯定对出版社造成不小的衝击,平时虽然爱抱怨他做事雷厉风行,可要不是他的青睞,我也不会遇上木风,希望这笔钱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对了,萩安小姐,夫人交代关于开幕仪式那天的礼服,她已经联系了几间店,你想去店内试?还是请他们送到家里?」 「送到家太麻烦店员了,我过去试吧,不过在那之前,陈叔你可不可以先载我去一个地方?」 「当然没问题。」 我请陈叔载我到许芯奈的租屋处,昨天在看完她传来的讯息后,我也立刻回讯,让她暂时先停下关于季延枫的一切报导,哪知道她不读不回外,连我打去的电话都拒接,就怕她真的为了这个新闻赔上工作,我只好直接找上门。 我摁下电铃,不久伴随一阵脚步声响,门就从里面被推开,她打着呵欠,边说:「是……」 她话说到一半,发现是我的同时,反手就想关门,好险我动作快,伸手及时挡住她。 「你怎么来了?」她神色略慌,「要找我吃饭吗?可是我今天有点忙,等等就得去电视台了。」 「你怎么不回我讯息?」 「我……原来你有传讯息给我喔?」她眼神飘移,「我都没注意到。」 「那你怎么拒接我电话?」 「我没有,不小心按到的吧,最近手机不太灵光,是时候该换了。」 她每说一句话,头就往下再垂几分,明显是在闪躲我的目光。 「这样啊,那你换手机前是不是可以跟我解释一下。」我双手环胸,挑眉问:「为什么现在不敢看我?还是说,是说了谎怕被我发现?」 「怎么可能说谎?你想太多了。」她乾笑几声,像想证明自己,抬头对上我的眼睛。 ——该死,看了会不会就曝光了?等等!她应该不会连这个也听到了吧?得心无杂念,什么都不想,但她为什么都不说话?难道我在无意识中透露了主管说的话? 「许芯奈。」我轻声说:「木风的事情,你先不要插手了。」 ——怎么会?我脑袋真的有这么不受控?连一点想法都隐藏不住? 「你知道了?」 当然我是在昨晚听到,而不是读到,可我想她不会希望我看见那一幕,因此并未多解释什么。 「你别在意,他说那些就只是想恐吓我,能拿我有什么办法。」 「后天星光商城的开幕仪式上,尹圣和孟雅妍的女儿会代表尹望集团出席活动。」 「什么意思?女儿?尹望集团哪来的千金?我记得他们就只有剩一个儿子,不久前被退婚还闹了个大笑话,哪有——」她稍微停顿了下,这才反应过来,「等等,你说尹圣和孟雅妍?那指的不就是……」 「没错,是私生女。」我平静地说:「现在媒体都还不知情,你拿这个当独家跟你的主管交差,他应该不会再找你碴。」 「好是好,不过……你从哪里知道的?还有上次,你也还没告诉我,那个影片是谁给你的?」她轻抿了抿唇,说道:「昨天我新闻稿都写好了,但还没发就被上面硬生生给挡了下来,他说里面涉及太多政商名流,要是发了,整个电视台大概都会被封杀。」 虽然很想跟她坦白一切,但对我而言,接下来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至少不要再拖她下水。 「有人告诉我的。」 「谁?」 「有时间再让你跟他见面。」我敷衍带过。 「那木风的事怎么办?你不再追了吗?我研究了下,如果我用个人名义发,虽然肯定会被撤下来,但也许能争取到一点曝光的时间。」 「不,你别这么做。」我阻止她,「因为我打算亲自去找谭仲文。」 「你要找他?」许芯奈不解:「你想做什么?套他话吗?可是假设我发了尹望集团私生女出席的事,当天势必会涌入大批媒体,戒备一定会更加森严,到时候我们光是想靠近他都会是一大难题。」 我没回答,只说:「后天你就知道了,我们活动现场上见。」 Chapter4 - 藏在树洞里的秘密 (2) 时间很快来到开幕式当天,我站在二楼看台区,由上往下俯瞰陆续进场的媒体,果然跟许芯奈说的一样,在她发出报导后,网路上随即炸锅,这两天讨论度一直居高不下,除了尹圣和孟雅妍当年的緋闻再度被翻出外,也有缅怀已逝孟雅妍的粉丝,剪辑她作品的精华,重新放到影片平台上,勾起不少人的回忆。 大家都想一探究竟,被两人藏了二十几年女儿的真面目,甚至还有不少厂商主动联系表示想赞助今天的活动,为我等会的亮相起到十足的宣传效果。 「尹社长,谭伯建设的代表到了。」秘书上前提醒我。 「好,我马上过去。」 我回到后台,男人原先翘着的二郎腿,在看见我后,连忙放了下来,他起身朝我走近,微微欠身道:「您好,我是谭伯建设的谭仲文,详细的情况我都已经听说了,很荣幸能成为您回来尹望后的第一个合作伙伴。」 「详细的情况?您是听说什么?我是空降部队吗?」我淡回,谭仲文的脸色顿时一阵铁青,我随后又轻笑了声,「开玩笑的,谭代表为什么这么紧张?会害我也跟着紧张起来的。」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故意的吗? 「谢谢尹社长关心,可能我昨天没睡好,等等会调整好状态再上台的。」 难得听他这么客气在讲话,跟我印象里他嚣张跋扈的样貌简直大相径庭,我实在感到有些违和,原来换个位置,态度也能有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然而,不只我在我打量他,他也在观察我。 ——怪了,怎么感觉在哪里有见过这张脸,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听见传入耳里的声音,我晓得谭仲文起了疑心,真是意外,他的记忆力居然有这么好,本来想装不知情,可后来想想,与其放任这份怀疑滋长,不如趁现在斩断它的根,「谭代表怎么了吗?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 何止见过,你还送了根中指给我! 「这个嘛,我想应该是不太可能,我从小就一直都待在国外,你也知道,我的身分必须低调,会跟你碰上的机率实在不大。」我说得也算是实话,以先前归纳的经验,谭仲文就属于生活圈不重叠的前者,要不是回尹望,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跟他见面。 「那应该是我记错了,不然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怎么可能会忘得了。」他油嘴滑舌道,我瞇眼假笑,克制想翻白眼的衝动。 「代表。」此时,有个像是他秘书的女人,拿着手机走了过来,「是曹先生来电。」 「都要准备上台剪綵了,你告诉他等这边事情结束以后,我再找时间回拨给他。」 「可是,他说是关于那位的事情,请您务必现在接听。」 ——曹裕俊真是有够会找麻烦!一点小事就一惊一乍的,要不是现在坐同一条船上……不过归根究底还是那个季延枫,一个我根本没放在眼里的人,到底凭什么想毁掉我们? 「不好意思,公司临时有点急事,我接一下电话,不会处理太久的。」 「没关係,」我莞尔,很确定听到了季延枫的名字,在谭仲文离开后,正打算悄悄跟上,可陆续有政商界相关人士上前来打招呼,我完全挪不开脚步。 等我终于得空,开幕仪式已经正式啟动,谭仲文也急匆匆回来,我跟随眾人的脚步走上台,因为明白记者都是衝着什么过来的,现场并没有开放媒体採访,而是请来主持人帮忙进行流程。 但从我出场就可以感觉到底下的议论纷纷,只是一眼,我就被大量的讯息淹没。 ——就是她吧?尹望集团的私生女? ——站在中间那个就是私生女? ——果然是财阀,当初矢口否认,根本连孩子都有了,居然能瞒到现在才曝光,私下到底黑了多少事情? 熟悉的晕眩感袭来,句句冰冷的话用力砸在脸上,我攥紧双手,直到尖锐的指甲深陷掌心,疼痛提醒我不能移开视线,我才勉强维持住面部的表情。 「前面在听到我们合作伙伴对星光商场的介绍,想必大家都跟我一样心动了。」主持人发话,「最后,让我们欢迎星光商场的负责人——尹萩安,为我们说几句话。」 我怔愣了下,在反应过来是在喊我后,立即往前一步,瞬间无数闪光灯闪烁个不停,几乎快要亮瞎眼,我接过递来的麦克风,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家好,我是星光商场的负责人尹萩安,感谢各位媒体朋友们拨空前来参与今天的开幕式,星光商城不只是个购物中心,我们更想将它打造成一个丰富的渡假园区。除了室内拥有近千个品牌进驻外,我们同时也结合了饭店、游乐场,以及独家引进的艺文中心,力求能以更加多元的型态,满足各年龄层的需求。当然星光商城能够走到今天,绝非靠一己之力,各界的支持都是我们最有力的后盾,尤其是谭伯建设的代表,在建筑上协助我们採用再生能源,能够携手为永续发展尽一份心力,是我们最大的荣幸。」我停了一会儿,又说:「另外,我想特别感谢我的哥哥尹司浩,愿意把它耗时五年的心血交给我,我会努力不辜负他的期望。」 话音刚落,现场响起一片热烈掌声。 我可没有抢人心血的嗜好,虽然昨天为了更了解星光商城的营运状况,我在紧急召集各部门的组长开会后,发现尹司浩似乎也不太管事,但不管怎么样,原先掛名的人是尹司浩,出于礼貌我还是得提一下他的名字,也算是给何慧蓉一个面子。 Chapter4 - 藏在树洞里的秘密 (3) 「尹萩安小姐,你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是私生女的事吗?」突然,不知道是哪个记者擅自发话,全场一下就乱了套。 「关于你妈妈孟雅妍介入别人感情的事,你怎么看?」 「有查到你很小就去国外求学,传闻是因为尹家不肯认你,所以才强制送去的,这是事实吗?」 我应该冷静回覆的,可面对汹涌而来的问题,我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不好意思,我们今天不开放媒体提问。」主持人出声制止,但对于已经失控的记者根本起不了多少成效,眼看会没完没了,主持人收到指示,也紧急宣布活动结束,由保鑣护送我下台。 因为状态不佳,原本的饭局也取消了,我直接坐上陈叔的车离场。 「萩安小姐,你还好吗?」 「还好……只是有点吓到了。」 「要不要吃点东西?你肚子应该饿了。」 「没关係。」 此时,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我看向外头的电视墙,播放的正是关于我的新闻,有人说是我的朋友,指我平常爱炫富,花钱挥金如土;也有不晓得是从哪里弄到我跟男同学的合照,说我私生活淫乱,是劈腿惯犯;甚至还出现了关于财团阴谋论的说法,暗示何慧蓉跟孟雅妍当年为了会长夫人一位勾心斗角。 陈叔貌似注意到了,宽慰我:「你别往心里去,大家对财团的印象似乎都是如此,但就我实际相处,夫人跟孟小姐都是很好的人,这些不实消息,公司的法务部门很快就会处理好的。」 「可是陈叔,她介入了人家的感情,怎么会是好人?如果是好人,又怎么会为了钱拋弃自己的女儿呢?」 「萩安小姐,我不晓得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我知道孟小姐跟会长的关係,在旁人眼中的确是有道德瑕疵。」他缓缓说:「可是,你妈妈很爱你这点,我想是无庸置疑的。」 她很爱我……? 怎么会?那当我死里逃生后,我从那些人眼里读到的又是什么?不就因为我是不能被曝光的孩子,所以可以轻易牺牲也没关係,我一直认为消息不会无中生有,哪怕她有一点想要救我的念头,都不至于传出那样的传闻,可是现在陈叔却说她爱我。 我侧头望向萤幕里出现的孟雅妍,思绪紊乱不已,我不懂,但我……似乎不认识陈叔口中的她。 号志灯转变,陈叔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在夜色中奔驰。我拿出手机,发现它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自动关机,怪不得今天特别安静,昨天为了开幕式的事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注意到手机没电了。 我接了车内的充电线,当手机重新开机,好几则讯息瞬间跳了出来,多半是看了报导传来的询问,而最上方则是许芯奈不久前打来的电话。 我懊恼地皱起眉,这才记起跟她约好的事情,知道她肯定不会接受拿我的新闻去当独家,我本来打算在开幕式结束后再跟她说明一切,结果活动落幕得措手不及,我也忘了这件事。 我回拨电话过去,另一头却进入语音信箱,于是点进跟她的对话框,飞快打上,「对不起,明天见一面吧,我明天一定跟你解释清楚。」 确认讯息传出后,我把对话往上拉,发现她从下午开始就陆续传了讯息过来。 「你在哪里?我到活动现场了。」 「有超多家媒体来的,我先进场,不然怕等等卡不到位。」 「你快看这个!」 我点进去许芯奈附上的连结,是一篇网路报导,标题写着——纵火犯木风曾为袁樺美术馆资助学生,现任馆长袁茜在直播中表示:「相信他的为人。」 我目光往下,内容约莫在说今天是袁樺美术馆五十週年纪念展,因此除了实体展出之外,也特别透过脸书直播跟线上的朋友分享,然而馆长袁茜却在直播途中忽然提及木风,不畏一片逆风坚定表明自己的立场,引起部分民眾不满,让一旁工作人员急忙关播。 我想再搜寻相关消息,却发现关于这件事的新闻寥寥可数,我又看了下报导的时间,差不多是在开幕式前,想起谭仲文的那通电话,或许说的正是这件事。 可按理说,直播的突发状况他应该也没料想到,依袁樺美术馆的名气不该这么少则报导,就算是谭仲文出手干预,那应该会直接下架,我现在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媒体究竟都在……我脑中猛地闪过一个想法,一股巨大的无力攫住心脏。 在经过一个多礼拜,我终于等来第一个季延枫发声的人,然而这则新闻,却是被我自己给盖了过去。 我顿时感到一阵可笑,武装了一个晚上的不在意彻底破防,我以为在经过这么多年,对于私女生一词早就不在乎,甚至都可以把它拿来自我调侃,但还是不一样,当沐浴在各种糟心的目光中,我好像又变回那个小小的自己。 原来把迫切想撕掉的标籤,再重新贴回身上,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萩安小姐,你还是没有胃口吗?那我先载你回家里休息好吗?」陈叔说:「我一会再联系王妈过去照顾你,等你有食慾再告诉她,你想吃什么。」 「不了,陈叔放我在这里下车吧。」 我知道不应该动摇,可还是忍不住对自己產生怀疑,接下来做的事是对的吗?回尹望会不会是个错误的选择?如果今天不是我,袁茜的新闻会不会掀起更大的波澜? 我不知道,可是至少现在,我暂时不想接触任何有关尹家的事物。 然而,我所能想到的最佳地方,就是我还没成为尹萩安的过去。 Chapter4 - 藏在树洞里的秘密 (4) 不得不说,有时候命运实在很奇妙,过去找季延枫总得碰运气,或是花上几小时,但当没抱持着这个念头时,1过来他偏偏就在眼前。 我望向隔着一条马路的季延枫,还在思索太常贸然跟他见面,是否会对未来造成影响,有名女孩就提着大包小包走到他身边。只见季延枫贴心地接过她手里的画架,两人又低头研究着顏料,最后女孩也不怕脏,从袋子抽了张画纸铺开,直接席地坐在地上试顏色。 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我方才在新闻上看到的袁茜,袁茜出身艺术世家,当初接任美术馆的消息刚宣布没多久,就因为出眾的外貌和高雅气质被封为最美的美术馆馆长,对于她的名字我不算陌生,先前谭仲文和尹司浩都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过。 十年前的她多了些青涩,少了点稳重,但更展现出属于这年纪的活泼灵动,两人光站在一起的画面,就像是青春电影里的美好光景。 我忽然忆起,打从我第一次见到季延枫,谭仲文似乎就有说过袁茜总是喜欢跟在季延枫身旁,两人兴趣相投,季延枫又是袁樺美术馆的资助学生,相处时间一定很多,即使没有在一起,两人对彼此应该都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不然袁茜怎么会不畏流言,仍选择勇敢站出来为他发声? 思及此,一丝烦闷莫名从心头翻涌上来,我甩甩头,努力忽视此刻的异样,转身走进附近的一间酒吧。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我也数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几杯,感觉反应逐渐变得迟缓,醉意似乎一点点开始上来,我努力抓住正以光速消逝的清醒,半瞇起眼确认调酒师后方的时鐘。 糟糕!快天亮了!得赶快离开才可以,在这里消失会出大事的,对了,还要记得付钱,不然……如果店家报警会很麻烦的,上回计程车是我走运,我可不想再提心吊胆怕个半天。 付完钱,我不稳地走出酒吧,眼里能看到的唯一目的地只有候车亭的座位。 短短一段路我走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成功走到位置坐下,睡意也跟着袭捲而上,可才刚闭上眼睛,就有人轻轻把我摇醒。 「你怎么坐在这里……你喝酒了?」讶异的嗓音落在我耳畔。 我闻声抬首,连眨了好几下眼,可眼前人的身影实在太模糊,我伸出双手,索性直接捧住他的脸拉近,在看清季延枫的脸孔后,忍不住轻笑了声,「原来是你。」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等等就自己回去了,不用你送。」我把手放下来,头又不自觉垂了下去。 季延枫半弯下身子,跟我的视线平行,温声说:「你这样子要怎么回去?你不是有室友吗?她叫什么名字?电话是多少?算了,你直接给我你的手机。」 脑袋昏沉,季延枫劈哩啪啦说了一长串,我只听到最后一句,乖乖从包包摸出手机解锁给他。 「你的手机怎么是……」 「没有讯号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嘿嘿傻笑两声,不知怎么,心情莫名很嗨,「每次来这里都这样,不知道是不是门号被註册走的关係。」 「那你告诉我号码,我用我的手机打。」他把手机还给我,接着说:「还有,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不然你室友会以为我在骗她。」 「我的名字?我叫孟……不对,我是尹萩安呀,你不知道吗?是没见过面的关係吗?我还是你的编辑呢,因为你才去宇宙出版社的,你怎么可以不知道?我再说一次,我是尹、萩、安,你不可以再忘记囉。」我一字一顿地说完,高昂的情绪却倏然冷却了下来,我歪头凝视着季延枫,不解地开口:「可是……我怎么突然又变回去尹萩安了?」 「你喝醉了。」季延枫眉头微皱,大概是看我无法沟通,起身叮嚀了句:「我去买水给你,你不要乱跑。」 看他抬步要走,我下意识伸手拽住他的衣襬,委屈反驳:「我没有喝醉。」 「我知道。」他又再度俯下身,浅勾起唇角,「喝醉的人通常都会讲这句话。」 季延枫语带调侃,脸上难得掛着促狭笑意,微弯的眼角让我一时移不开目光,要是他平时也能多笑一些就好了,「为什么被人欺负都不还手?」 季延枫盯着我,这会倒是一反常态的不再沉默,「我答应了朋友,必须帮他保守秘密。」 「秘密?你是什么树洞吗?还要帮人守密?」 「就当是吧。」他轻轻笑了下,「既然成为树洞,就得好好负起责任,安静不洩漏出去。」 「即使你都已经遍体鳞伤?」我温柔抚上他嘴角渗血的伤口。 季延枫怔了几秒,轻巧躲开我的碰触,随后便直起身子,「皮肉伤会好,但内心的伤痛没办法轻易痊癒。」 「如果我是你朋友,不会想看到你这么难受,比起坚定守着秘密,我更希望有一天,这些被隐藏的伤口,都能有理解的出口。」我抬头望着他,「无论是他的,还是你的。」 他没回应,短暂的沉默后只道:「我去超商,你等我一下。」 季延枫刚走不久,剧烈的嗡鸣骤响,头也隐约开始作痛,我轻按住太阳穴,等着脑袋的声音消失,片刻过后,当一切重归安静,我知道自己已经回来。 意识还朦胧着,但本能直觉这里不能久待,不过刚站起身,就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在迈出步伐时,双腿更是无力一软,当我以为会重摔在地,有个男人的身影疾步走来,及时撑住我的身子。 我侧头看去,对方竟是季延枫,我又眨了几次眼,忍不住疑惑出声:「怎么会是你……?好奇怪,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不过,他个子怎么好像高了一点?肩膀也变宽不少?脸似乎也有点不一样,下頷线条更分明立体了?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稍微施一点力,扶着我重新坐下,我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手上。 「你不是说要买水吗?怎么没有……」我垂眼,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毫不相干,但就是觉得莫名委屈,「你都主动帮她拿画板,我连一瓶水都没有……」 他闻言失笑,我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瞪他,「有什么好笑的?」 他缓缓蹲下身,单膝点地,深邃目光注视着我,无奈语气包裹一丝暖意,「我有买,只是那时候你不见了,而且你误会了,那个是我自己的画板。」 「可是你还说过让我滚。」 「这么记仇?」他眼底泛起细碎笑意,轻柔地帮我把发丝勾至耳后,「对不起,再过一阵子,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真的?」 「嗯,我保证。」 我笑了笑,在听了他的允诺后,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就安了下心,随着周遭环境的声音愈来愈模糊,我眼皮也不自觉沉得闔起,在意识完全消逝前,男人掺着叹息的低哑嗓音,随着微风送进我耳里,「但是,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会不会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贪心地想再跟你见面?」 Chapter4 - 藏在树洞里的秘密 (5) 等再次睁开双眼,我人正坐在陈叔的车里。 「陈叔?」 「萩安小姐,你醒来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记得了吗?萩安小姐你不久前传了定位给我,我才赶去公车站牌那里接你的。」 我翻找出手机,确实有传给陈叔定位的纪录,但我却完全没有印象,最后的记忆只有…… 「陈叔,你来接我的时候,有看到其他人吗?」 「没有,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奇怪,难道是出现幻觉了吗?不过也是,季延枫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里?究竟从哪里开始是做梦的? 「对了,萩安小姐,夫人因为联系不到你,所以要我转告你,今天是和裴明集团长子见面的日子,请你不要忘记。」 何慧蓉有提过等正式露面后,她会安排一连串的饭局,当然美其名是多认识一些人脉,但实则就是相亲。不过这原本就是回尹望的条件交换,我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她动作会这么快。 「我知道了。」我淡答,改点开跟许芯奈的对话框,发现她在凌晨左右有回覆我。 「我明天早上有事,忙完直接去你家。」 幸好我有来得及确认,否则又该错过了,我传了新家的地址过去,约她晚上在家里见面。 回到家里,家管阿姨王妈已经备好一桌暖胃的解酒食物,想必是陈叔交代的,我在心里默默感激他的体贴,在吃完又睡上一觉后,宿醉的情况已经缓解不少。 既然何慧蓉已经遵守约定把星光商城交给我,那我自然也得实践说出口的话,不过……她又没规定期限,总之只要拖到事情解决,我再归还星光商城的经营权,这样毁约也不会来得太过良心不安,毕竟打从一开始我需要的就不是星光商城,而是尹望的权势,但至少在这段时间,我会好好扮演好名门千金的角色。 从衣柜挑了件白色洋装,我来到约定好的地点,并在服务生的接待下入座。 本来想故意迟到,让对方留下个坏印象好搞砸相亲,可后来又思索了会,要是第一次见面就表现得太明显,反倒容易让人起疑,因此为表诚意,我还特地提早到了。 手懒懒地托着下巴,我环顾了一圈餐厅,阳光透过窗明几净的大片落地玻璃洒落,华丽水晶吊灯高掛,桌上的器皿晶莹透亮,无处不显示着高贵奢华,我不用看菜单价格就晓得,要想在这里吃上一顿绝对拿我一个月薪水抵都不够。 裴明集团跟尹望一样,是属于多领域发展的集团,从汽车起家,但近几年的核心產业则主要集中在科技和时装、娱乐上头,跟尹望可以说都是国内的龙头,而裴明集团长子——裴道训,凭藉自身优秀能力跟独特眼光,曾让一度濒临破產的精品代理子公司起死回生,替集团带来庞大利益,是近期最受瞩目的年轻企业家。 连续滑了几篇关于他的报导,不难想得到何慧蓉会如此着急安排我跟他见面的理由,因为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是个门当户对的最佳对象,如果成功结成亲家,想必尹望那些股东也不会再多言。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我循声抬头,平面的照片彷彿瞬间跳转成立体,男人一身高级西装,气宇不凡,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佯装镇定地收起手机,希望没有被发现在偷看他的报导。 「不会,是我来早了。」我礼貌笑道。 「虽然已经知道彼此的名字,但我还是再介绍一下自己,我是裴道训。」 「尹萩安。」 「尹小姐,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其实我在更早以前就已经注意过你。」 「什么意思?」我眼神戒备,才刚回来尹望没多久,他怎么可能会知晓我的身分? 「意思是,我一直都对你很有兴趣。」 因为太过震惊,我忍不住蛤了一大声,等意识到自己出口的声音后,我慢半拍地捂住嘴巴,随后一声轻笑落入我耳里。 「抱歉,刚刚吓到你了。」裴道训解释,「这里有我爸妈的眼线,我得这么说才不会让他们起疑。」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是为了对父母有个交代,不禁咋舌,「你们家还派人跟踪?」 「尹家不也是吗?如果我没记错,那两个都是尹望的员工。」我心里1震,正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出声阻拦了我,「别看,就装不知道吧,如果被发现的话,他们回去也不好交代。」 裴道训的语调平淡温煦,不同于第一眼轩昂的气质,实际接触下来,他更偏向斯文儒雅的类型。 「你常被逼来参加这种场合吗?」 「说逼倒是言重了,我们不是一般人,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有些牺牲也是必要的。」他说,嘴角始终掛着恰如其分的微笑,「尹小姐呢?你是有选择权的,重新回到尹望,难道不是做了某些条件交换吗?」 「你想说什么?」以裴家的地位要调查我,并不是件困难的事,而联姻这事也不是什么需要隐藏的秘密,但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 我抬眸看向他的眼睛,原本是想知道他心底的盘算,然而什么也没听到,正当我感到疑惑之际,有个画面断断续续浮现出来,眼前是一座几乎透不进光的工厂内部,水泥墙壁斑驳剥落,潮湿的地上佈满着青苔,两边则堆满了蓝色破旧水桶和无数缠绕的电线,紧接着,好几双鞋走进视线,当目光上移,一群男人的脸孔映入眼帘,我顿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恐惧…… 画面戛然而止。 我还恍惚着,他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这才回过神,发现是他在说话。 「你用不着紧张,我没其他意思,只是想说,如果你现在没有心仪的对象,我们不妨可以再多见几次面,毕竟目前要找到家世背景相匹配的对象,应该并不容易。」他淡然一笑,「当然,我完全尊重尹小姐的想法,就算尹小姐对我没那方面的意思,也期待日后能有合作的机会。」 这算什么呀?真的把自己的婚姻当成交易了? 「那我还有工作,先告辞了,期待你的联系。」裴道训说完便起身离开,我盯着他的背影,又回想起方才的情况。 这不是第一次发生。 我还记得,最初是在许芯奈身上看到的,怕她会愧疚,所以我一直没说,但周新的事发生没多久,因为担心她会做傻事,我曾试图想读她脑里的想法,可什么都听不到,而这跟季延枫完全空白的情况又不同。 许芯奈那时我虽然读不了心,却看到了周新动手打她的那一幕,甚至可以同感她情绪的波动,就像是以第一人称的角度去代入,重新再经歷一遍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当时的画面并不清晰,我自己推测是当对方情绪累积达到一定程度后,由于受困于自身的心结,所散发出来的能量太过强大,因此我才会读不到心,反而是窥见令她恐惧或悲伤的记忆,可随时间流逝,许芯奈逐渐恢復后,我也没再看过了。 然而,倘若我的推论没错,依我方才见到裴道训记忆的鲜明程度,他的心理状态应该是处于濒临崩溃的状态,但他所表现出来的模样,未免平静得太不可思议? 另外奇怪的不只这点,在被打断前,我最后有看到了一群男人,本来一开始没认出,现在才想起许芯奈曾给我看过照片,其中一个正是季延枫的爸爸。 不过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我百思不得其解,背脊却止不住发凉。 因为,我从裴道训眼里看到的场景,是我曾经被关着的地方。 Chapter5 - 过往的真相 (1) 不知不觉来到跟许芯奈约好的时间,我连忙下楼迎接,还事先麻烦王妈帮我准备一桌她爱吃的菜,讨好意味十分浓厚。 「这怎么好意思?还让大小姐专程到门口等我。」她歪头看我,单从表情实在分辨不出她的情绪。 「什么大小姐,我不认识,这里才没有这个人。」我绕到她身后,推着她的背进到里头,「快进来!」 「你什么时候搬家的?」 「大前天。」 「这里多大呀?」 「听说好像有五百多坪,实际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沙发是米兰很贵的那个牌子吧?」 「不知道,搬进来前就有了。」她随意在室内走动,我战战兢兢地跟着,不敢多言,就怕多说多错,不过见她都没提昨天的事,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不生气?」 「生气?你指的难道是你先赏一巴掌,现在打算再给糖补偿我的这件事吗?」她皮笑肉不笑地说,视线投往桌上那一桌菜,我正欲解释,她已然接话,「我昨天的确很生气,但气得是什么都不知道,还兴高采烈亲手拟稿发新闻的自己,你是白痴吗?不晓得媒体都是嗜血的吗?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被写得有多难听?」 「我知道,我也没有怪你,就算不是由你来发,公关部门也会发给其他媒体。」 「他们要你做什么?当初孟雅妍……我是说你妈妈的事情闹成这样,也不见尹望给她一个名分,我不相信他们会忽然良心发现,想把你接回去认祖归宗。」 「你还记得尹司浩被取消婚约的事情吧?尹望老一辈的股东们,都很坚信婚脉那一套,所以——」我轻抿了抿唇,许芯奈很快就意会过来。 「孟萩安,你真的疯了吧?你拿你的终生大事去换?」许芯奈错愕看向我,「你真的打算嫁给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人?」 「不至于没见面啦,还是得先透过相亲认识一下。」 许芯奈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吐槽:「现在这是重点吗?」 「你不用担心,就当作我是稍微借用了一下尹望的权势,等解决谭仲文的事情后,我就会归还星光商城,跟尹望切割乾净。」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你真的有这么喜欢木风?」 我喜欢木……应该说,季延枫吗? 我闻言一愣,脑海里浮现他和袁茜并肩站着一起的画面,因为一句话而关注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已经够梦幻;而季延枫虽然跟我同龄,但我真正接触的那个他,可是整整小我十岁,甚至有可能已经跟袁茜在一起,从各方面来说都不合理。 因此我不能,也不该喜欢他,「说什么,我连见都没见过他,只是看不惯有些人太过嚣张。」 许芯奈沉吟片刻,看起来是不再追究,「那我现在能帮你做什么?继续观察谭仲文的动向吗?」 「我有请人帮我去收集关于谭伯建设的丑闻,不出所料从以前就有许多偷工减料的传闻,只是都被压了下来,我还在确认星光商城的情况,没有是最好的,但万一有,它就是最血淋淋的证据,谭仲文想逃都逃不掉。」 「果然是集团千金!我光听就觉得很踏实。」她讚赏地拍了拍手,而后忍不住一叹,「但我怎么莫名有种空虚的感觉?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都帮不上忙。」 「你怎么会没用?有件事只有你能帮忙。」我看着她,「我想调查一起二十年前的绑架案。」 「绑架案?什么的绑架案?」她一边问,一边拿出手机做纪录,「受害者当时年龄多大?事发经过是怎么样?」 「受害者遭到绑架时年龄大约七岁,是在放学出校门后就遭人掳上车,被带到郊外的废弃工厂,囚禁将近三天,不过因为年代久远,再加上当时完全没有任何新闻报导,线索非常少,你调查起来应该会有点辛苦。」 「名字呢?」 「名字是孟萩安。」我平静地说。 许芯奈诧异地瞪大眼,「你怎么都没说过……」 「听说原本要绑架的人是尹司浩,凑巧那天我穿了他的外套,又比他早出校门,他们阴错阳差下就绑了我。」 「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连一点报导都没有?」 「因为被压了下来。」我顿了顿,又说:「不对,应该说他们决定当没有这一回事。」 「什么意思?会绑架财团的小孩,大多都是打算勒索要钱不是吗?尹望应该不至于连这点钱都没有吧?」 「没错,可当时正值他们第二代在争夺接班人位置的敏感时机,不能出一点差错,而忽然动用一大笔钱,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我的存在也会随之曝光,所以他们最后做的选择是——」我不自觉抠着指甲的死皮,没想到直至今日想起,心脏竟还感到有些抽疼,「放弃我。」 「怎么会……再怎么样,你也是他们的小孩。」 「他们是企业家,利益至上,没什么不可能的。」我淡淡地说:「不过大概没想到我的命还挺硬,里头有个小男孩偷偷把我放出来,我们跑过树丛,刚好有台公车经过,我趁机搭了上去,不然现在可能也没有办法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些事。」 「小男孩?里面怎么会有小男孩?是跟你一样被绑起来的人吗?」 「我不确定,但好像不是,他可以自由走动,我从被绑起来后,眼睛几乎都是被蒙着的,由他负责送三餐进来。」我仔细回想,「而且,当时明明有逃脱的机会,他却不肯跟我一起走。」 我得弄清楚,为什么裴道训会跟我有同样场所的记忆?他会是当年那个小男孩吗?还有,季延枫的爸爸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座工厂?是我看错了吗? 「好,我去找找看。」许芯奈说:「不过,你之前说你的读心术是后天的,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的关係?」 「我坐上公车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疲惫,一路就睡到了终点站,等被司机摇醒,他便联系警察送我回家。」我用力闭了闭眼,下意识咬了颤抖的唇,「可是从我踏进门,大家的表情都不一样,然后我耳边忽然出现了很多声音,当中没有一句关心都是震惊,诧异为什么已经决定拋弃的孩子又回来了?明明孟雅妍都收了钱,连亲妈都狠心不要了,现在回来该怎么办?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才发现我听到的那些,是别人内心的声音。」 闻言,许芯奈沉默了一会儿,「可是你妈……我是说孟雅妍感觉不像这样的人,假如她真的只是为了钱,那尹圣正式接班后,怎么会不要求名分?有名分未来才可以分到更多钱呢。」 「不知道,说不定是给她的钱够多了吧?」 「你读到的?」 「没有,从我回去之后就没再看过她的眼睛。」我摇头,「也不需要,已经从别人那边听得够多了,他们的内心总不会说谎。」 「萩萩,你知道吗?在我们这行,最不缺的就是看图说故事的新闻,你要说是假的吗?但那些拍到的照片和影片明明都是真的。」 「你想说什么?」我蹙眉,不明白她没头没尾提这些做什么。 「我想说的是,就跟照片一样,你读心术听到的也确实没错,可捕捉到的就只是短暂的瞬间,是片面而非全貌,再加上能轻易知道别人的心声,所以你从来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她认真注视着我,「可是就算拥有能看透别人想法的眼睛,最终还是得靠心去理解,不是吗?」 我没应声,许芯奈又开口:「在你心里,你妈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Chapter5 - 过往的真相 (2) 许芯奈的话让我陷入混乱,可我埋怨孟雅妍已经长达二十年的时间,一时半会实在很难釐清,现下我决定还是以回尹望的目的为优先,尤其季延枫人还下落不明,必须先找到他。 我来到袁樺美术馆,想向袁茜打听季延枫的行踪,前天的直播虽然未在网路上引起讨论,但现场有几名偏激民眾疑似因不满袁茜的发言,而刻意在馆内捣乱,因此为了修復现场,今天是紧急休馆的状态。 照理说,又不开放入场,里面应该只有几名职员在维护,熟料我刚踏进馆内,就听见一阵激烈争执声,我还以为又有民眾找麻烦,走近后才发现是谭仲文一行人。 「不是你藏的还有谁?从高中就处处维护他,连奖学金也是为他设立的,跟我说你不知道他的下落?」谭仲文横眉竖目,气势汹汹,「当初我就应该直接废了他的手,而不是让他今天反咬我一口。」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真的不明白,以前也好,现在也罢,为什么都不肯放过他?」一贯给人优雅形象的袁茜,也罕见地动怒,「他到底招惹你们什么了?」 「少囉哩叭唆,我让你交代他的位置,你怎么废话……」谭仲文话说到一半,被一旁的短发女孩打断。 「我们没有不放过他。」女孩幽幽开口:「这都是他自愿的。」 「我是自愿的,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季延枫曾经说过的话在我脑海中响起,当时我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只觉得他是在敷衍我,可是有这么凑巧吗?居然说出一样的话?难道真的别有隐情? 袁茜似乎觉得她的话荒谬得可以,漂亮的秀眉蹙得死紧,「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可以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谎话,但我最后再说一遍,请你们出去,否则我直接叫警卫了!」 短发女孩也不再多言,只是斜勾起唇笑了下,便调转视线回到谭仲文身上,「走吧。」 「可是……」 「主人都下令要赶人,我们再不走不就太不识相了。」 他们转过身,恰好与我撞个正着,谭仲文藏不住脸上的慌乱,方才嚣张的气焰顿失,似乎在思索该怎么解释,而短发女孩在这时走到我面前。 「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来看展览吗?可惜今天休馆,不过馆长刚好在这里,你可以问问看,搞不好会特别通融你。」 她的态度自然,彷彿这不是我们初次见面,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忽然对我装热络,只是听她方才的发言,加上跟谭仲文一起出现,搞不好她也是当初霸凌季延枫的一员,我实在对她没有好感,「不好意思,我应该不认识你吧?」 「看来你对我哥哥没兴趣呢。」 我疑惑地扬起眉。 「我是裴道训的妹妹,我叫裴昭蕴。」她说:「真遗憾,我还以为终于有嫂嫂了,为什么要拒绝他呀?我们家的背景应该没什么好嫌弃的,那就是个性囉?还是说你是外貌协会,他的长相没有达到你的标准?」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何况我们只见过一次面,我想没有什么好说满不满意的。」我冷漠答,觉得她的问话让我感到十分不舒服。 「是吗?原来是还在观察阶段,看来是我心急了,我哥哥人其实很不错,你跟他多相处几次就知道,希望你们能顺利走到一起。」她笑着皱了皱鼻,意有所指地道:「毕竟,你们真的很相配。」 ——都是假的。 当她的声音落入耳里,我不明所以地蹙起眉,还想去读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已经转过头,唤着身后的谭仲文准备离开。 「下次见了。」她瞇眼对我又是一笑。 谭仲文经过我身边时,则是支支吾吾地解释个半天,我听不下去,索性装没听到他方才大声嚷嚷的污言秽语,谭仲文一听便欣喜地跟着走了。 我望着裴昭蕴离去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古怪,不谈她那句莫名其妙的心声,她前面看似在助攻哥哥的每句话,在我听来都更像是嘲讽。 「你是尹望集团的……」 忽然身后声音响起,我转回身,笑着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尹萩安,不好意思,没事先通知一声就突然造访。」 「我是袁茜,刚才听职员说你特地送来了花圈,没想到还亲自过来一趟,这是我们袁樺美术馆的荣幸。」她微微一笑,伸手回握住我的手,「今天因为一些原因暂时闭馆休息,但如果就这么让你回去,我会过意不去的,如果你不介意,请让我带你四处逛逛。」 虽然不晓得她是不是因为听了裴昭蕴那番话,怕我会难堪,而主动提出想带我参观,但我本来就担心要是一来就直接问季延枫的事情,会不会显得太过突兀,也容易让她有防备之心,这下能稍微有个缓衝的时间,加上谭仲文他们来闹一番,正适合我接话题。 「当然不介意,再麻烦你了。」 袁樺美术馆的五十週年纪念,以「天明」为主视觉概念操刀,象徵熬过如黑暗寒冬的疫情后,终将迎来黎明,连馆内的灯光都特别设计成明暗错落,给人一种别緻的观看享受。 老实说,因为是家族事业,她又是由于母亲生病缘故而提前上任,我原先没抱有期待,但在介绍的时候,她除了对画作的讲解专业精彩外,也会特别留下时间让我欣赏作品,整个过程完全没有让我感觉到任何一丝压迫,是很舒适的体验。 逛完一整圈,我们回到原本的地方,我状似无谓地提起,「对了,袁馆长,不知道问这个会不会太过冒犯,因为我也认识刚刚那些人,听你们刚才的对话好像不是很愉快,方便请问你跟他们的关係吗?」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我们以前是同个高中的,最近因为一些事……」 「是木风吗?」 她闻言一愣,明显有了警戒,我笑着解释:「不好意思,我应该先讲的,我会知道木风不是因为谭仲文的关係,在回来尹望之前,我曾经待在一间出版社上班,因此短暂跟他有过业务上的交流,也很喜欢他的作品。」 「这么巧?」她眼里流露诧异,同时也松了戒备,毕竟我完全没必要撒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袁茜迟疑几秒,坦白道:「季延枫是我的学长,包括刚刚的谭仲文跟裴昭蕴,我们都是就读同一所高中。」 「我一直有在留意他的新闻,听说他人现在还是处于失踪的状态?」 其实我原本跟谭仲文一样,也有想过会不会是袁茜把季延枫藏了起来,可后来思索了下,如果是这样,她根本就不需要在直播上替季延枫发声,反而会更低调才是。 而让我意外的是,谭仲文看起来也像在找季延枫,可是有必要吗?到目前为止,谭仲文根本没有受到什么损害,就连房子…… 房子? 一个念头猛地闪过脑海,许芯奈说当时房子里没有人在,但官官相护,要怎么确信这是事实?谭仲文不惜在网路造谣带风向,可以理解为他是担心自己的过去被起底,那季延枫失踪对他而言应该更有利,又怎么会想去找他? 还是说,那天在房子里,有发生了什么,不该被季延枫撞见的事?他害怕被爆出来,所以想先一步封他的口,可如果手中握有谭仲文的把柄,季延枫为何要躲起来? 我想不透,隐隐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关键。 Chapter5 - 过往的真相 (3) 「我也很想知道他人在哪里。」袁茜轻敛下长睫,「但我最后跟学长有联系也已经是一个月前。」 「可以请问当时是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学长负责纪念展主视觉的部分,只是问我五十週年活动的进度是否顺利。」 「主视觉是由他操刀的?」 「对,在概念出来以后,学长就主动寄来设计草稿,我和团队都觉得很不错,所以就委託给了学长,包括其他的纪念周边商品,也都是由学长一手包办。。」 闻言,我看向一旁的展示柜,可摆放的就是常见的衣服、明信片套组,跟资料夹和笔记本等,丝毫察觉不出有何怪异之处。 注意到我的视线,袁茜走了过来,各拿了一组纪念物品递给我,「今天很抱歉,没办法让你很完整逛展体验,虽然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如果你愿意收下,我会非常感谢。」 不好意思婉拒她的心意,我从中抽了个明信片,「谢谢,不过我拿这个就好。」 袁茜也不多强迫,把其他东西再放回原位,我目光在展区逡巡,发现一处按照年份排列的作品集,「这些是……」 「都是曾经在美术馆展出过的作品,我记得里面应该也有学长的。」她连翻了几本作品集,随后轻轻地啊了一声,把相片递到我面前,「在这里。」 我伸手接过,仔细端详,是幅以黑蓝为底色,一隻伤痕累累的手接住眼泪的画作,我目光缓缓下移,它的名称则题为《寻找》,我知道画得好,但大概是没什么艺术天份,参透不了它背后的涵义,于是决定求助专业,「这个画是代表什么意思?」 「坚持的理由。」袁茜轻笑,「我那时候问他,他是这么回答我的。」 我頷首假装理解,又微微瞇起眼打量,可惜还是看不懂。 「其实在高中时,学长他完全没想过要走这一条路,我连想邀他参加美术社,都被拒绝了好几次,根本没想到他未来会成为绘本作家,是某一天他忽然要我推荐绘画用具,之后他告诉我,他在等一个人,而他必须变得有名才有可能找到她。」谈起跟季延枫的过往,袁茜眼角带笑,遮掩不住神采飞扬。 等人?是谁?袁茜吗?虽然门当户对听起来古板,可袁茜出身美术世家,季延枫是因为担心自己身分配不上吗?不知为何,心里奇怪的感觉又开始滋生,我隐约明白原因,但并不想承认,也不敢去确认,哪怕我只要肯开口,就能得到最真实的答案。 眼看想打听得都差不多了,我找了个理由,匆匆跟她道别。 刚离开美术馆不久,我便接到许芯奈的电话。 「怎么了?」 「你不是要我找二十年前的绑架案吗?只能说你家的消息真的封锁得有够彻底,我还去问了资深的前辈,但连一点,真的一点点相关新闻都找不到。」 「没关係,正常的。」我并不意外,否则尹圣怎么能安稳坐上会长的位置,本来不想胡乱臆测,只是当脑海又闪过从裴道训眼里看到的画面,我忍不住问:「那裴道训呢?能查得到那段时间裴道训有传出被绑架的新闻吗?」 「裴道训?你说裴家的那个长子啊?」 「没错。」 「我是没有特别去找裴明集团的新闻,但我记得裴道训跟你同年,我从昨晚几乎翻遍了各大报社的新闻,可那段时间都没看到有关于财团家小孩被绑架的报导。」许芯奈说:「何况,裴家是着名的重男轻女,歷代继承人绝对都是男生,唯一的儿子如果出事,他们不太可能置之不理。」 怎么会?不可能啊!那我看到的又是什么?裴道训分明就有待过那个地方。 见我这端沉默,许芯奈以为我是失落,连忙又开口:「我话还没说完,虽然我没找到你的报导,但发现那阵子关于儿童失踪的案件层出不穷。」 「儿童失踪?」我疑惑。 「所以我就沿着这条新闻往下查,先说结论好了,这起案件已经破获了,后来抓到才晓得他们是一个有系统的绑架犯罪组织。每个人各司其职,惯用手法是由看起来相对弱势的残疾人士进到学校当校工,注意落单的孩童,之后通知另一批人採取行动,可能是诱拐哄骗或强行掳走,然后会再换一批人来负责勒索赎金。」许芯奈停了会儿,接着传来翻动报纸的声响,「在当时最引起社会大眾哗然的是,里面甚至还有小孩。」 「小孩?被他们绑回去的小孩?」 「不是被他们绑回去的小孩,如果要不到赎金通常那些孩子都直接被撕票了,而是他们刻意去找了弃婴来养,为的就是把他带在身边,在必要时候可以用来降低人的戒心。」 「所以你认为,我很有可能是被这个组织给掳走的?」 「对,不过……」 「不过?」 「我要先跟你道歉一件事。」许芯奈语带歉意,「我不是有跟你说过季延枫的爸爸吗?因为他已经过世,我那时候没有查得很仔细,他其实不是季延枫的亲生爸爸,而是养父。」 我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然后呢?」 「他……是那个组织的其中一员。」 就算透过裴道训的记忆,已经有心理准备,可在听到当下,我仍难掩震惊,脑袋像卡顿着什么动不了,还是许芯奈唤我,我才回过神。 「我知道你一定很难接受,也不晓得现在跟你说这些合不合适,但……我在猜季延枫会不会就是你碰上的小男孩?因为他爸爸季啟彬是聋哑人士,自身的状况都不好,应该不会平白无故去收养小孩。」许芯奈小心翼翼地提出猜测,「不过,当然还得再查查,当年他们组织被捕后,因为出于保护未成年,并没有公布太多关于孩童的资讯。」 许芯奈说得不无道理,如果我没有看过裴道训的那段记忆,大概会就这么认为,可假如季延枫就是那个小男孩,裴道训呢?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头隐隐作痛,觉得线索都摆在眼前,但就是兜不起来。 然而我认为季啟彬身上,会有我想要的答案。 深吸一口气,我问电话彼端的许芯奈:「能查得到季延枫高中的住家地址吗?」 Chapter5 - 过往的真相 (4) 还没睁开眼睛,这会最先感受到的是雨水砸湿肩膀的疼痛。 有没有这么倒楣?这里竟然在下雨?我还偏偏站这么出来,花了一秒搞清楚状况,我转身正欲跑向候车亭躲雨,有伞替我先一步遮住倾泻而下的雨。 我缓缓侧过脸,在和季延枫目光对上瞬间,反射性就想跑,可他似乎注意到了,动作更快地扯住我的手腕。 「在下雨,你想跑去哪里?」 「躲、躲雨,你……这个伞太小了。」我陪笑,自己也知道说出来的理由有够不像话。 但他没吐槽,只是把伞再往我的方向斜了些,之后拉着我往候车亭跑。 来到候车亭,季延枫把伞收起,随意拨弄了下头发,虽然距离近,他肩膀仍被打了个半湿,黑色发丝悬掛着水珠,清澈眼曈晶莹湿润。 忽然他垂下眸子,我来不及收回视线,就这么跟他撞上。 他嘴角微勾,「还以为你又喝醉了,就这么站着淋雨也不动。」 我心下一惊,「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 「我从哪里过来的。」 「你不是搭公车来的吗?」季延枫疑惑反问,看来我穿越来这里刚好也是末班车驶离的时间,他才会误以为我是从车上下来的。 可还来不及松口气,我随即意识到那晚酒醉遇上他的事并不是在做梦,完了!我都做了什么?不会发酒疯了?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悄悄抬眼,但季延枫表情如常,那应该就表示我没说什么……吧?哎,不管了,反正他也没继续提,我也没必要主动问,就当这件事翻篇了! 不过,我这次事先调查好他家里的地址,就是不想碰上他本人,打算直接跟季啟彬谈,按理说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人应该待在打工的地方。 「你最近不用打工了?」我问,突然想起来,上回也是,我一穿越过来就看见他跟袁茜站在一起的画面。 「他们来打工的地方闹,所以就被开除了,还在找下一份工作。」他说得淡然,我知道他指的是谭仲文他们。 我仔细打量,方才没注意,这才瞧见他的脖颈跟下頷有新伤口,「你又受伤了?」 「没关係,不严重。」 我又顺势拉过他的手检查,本以为他会甩开,然而非但没有,还听他说:「手没事,我保护得好。」 我眼眶驀然一热。 他依旧是无所谓的模样,可对于我的碰触不再抗拒,我知道不该產生任何一丝期待,说不定是他无心的一句话罢了,却止不住逐渐膨胀的心意。 但也仅此于止,我有预感当真相浮现,我的这趟穿越也会画下句点,他跟袁茜在未来会相伴走过许多时光,最终我会在他的记忆里慢慢被淡忘,只会是他人生里的一个过客。 「你知道吗?这样总是被我看到你受伤的样子,会害我以为是故意的。」收起不该有的心思,我故作冷漠地道。 「你会不会太自作多情?」 「所以,不要再让自己随便受伤,才不会让我產生误会。」淅沥的雨声填满空白,我轻轻放下他的手,「你最近跟袁茜在学画画吧?」 「你怎么会知道?」他疑惑问:「你认识袁茜?」 看吧,就说不可以有任何期待! 就在这时,他手机的电话声响起。季延枫接起后,脸色微微一变,「好,我大概知道他会在哪里,谢谢你,等我找到后就立刻带他回去。」 「怎么了?」 「我爸爸从医院跑出来了。」 「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 「我先回家一趟看看,他应该是会回去。」季延枫神色难掩慌张,「不过他听不到,路上不知道会不会……」 「不用担心,会没事的,我跟你一起去找吧。」 季延枫给我看他跟季啟彬的合照,又跟我稍微描述他的样貌,之后我们先回到他家里,并没有见到人,于是又沿着医院到他家的路线分头去找。 远远地,我发现某间拉下铁捲门的店门口前坐了个人,看上去跟季啟彬的模样十分相像,我应该赶紧上前确认的,但想到他可能是当年绑架我的犯人,脚步就不禁缓下。 Chapter5 - 过往的真相 (5) 就在我陷入犹疑时,一道身影从我身旁飞快经过,季延枫着急奔向那个人,见状我也缓慢地跟上。 季延枫蹙紧眉头,脸色微慍,用手比划着什么,我这才意识到他们的沟通必须用手语,而我的读心术在季延枫身上毫无作用,想了解他们在说什么,我只能透过男人的眼睛。 ——太贵了!不要住了,一天就得花上好多钱。你打工这么辛苦,我也想去工作。 男人发出呜咽声,激动地摇头,季延枫叹了口气,又接着比了些什么。 ——不能退费?你帮我去跟他们说,我没有进去多久,请他们把钱还给我。 他们用手语交谈了好一会儿,我虽然听不到季延枫说什么,可从男人的回应,大致可以猜出他是因为担心住院太过花钱的关係,所以从医院跑出来,后来季延枫搬出保险说服他,季啟彬又再三确认,两人才终于达成共识。 此时,季啟彬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我,疑惑地比了比。 ——她是谁? 「我是他的朋友。」我顺口回。 季延枫转头看向我,一脸讶异,「你看得懂手语?」 我倒抽一口气,简直想打嘴快的自己一巴掌,我怎么可能会看得懂手语? 「呃……猜的。」我心虚地笑了笑,「刚刚不是有比我吗?一般应该都是想问这个吧?」 「那你猜得真准。」季延枫跟我解释他们方才的对话,虽然我已经知道个七八成,还是认真地听着,「今天谢谢你,接下来我送我爸爸回医院,你自己回家小心一点。」 「我跟你一起去吧。」甫开口我就觉得这似乎不太合适,又急忙补上:「上、上次我不是有说过我室友很敏感吗?她最近状况更严重了,我真的不想回去跟她吵架,而且亲眼看叔叔回医院,我也比较安心。」 我暗暗咬牙,这说出口的解释连自己都觉得牵强不已,熟料季延枫竟答应了,还好心建议:「你搬出来吧,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有,我在找房子了。」果然人在危急时刻,判断都会下降,否则这种烂理由怎么可能过关? 我们来到医院,季延枫去柜檯处理一些事情,留我和季啟彬在病房里。 我盯着鞋尖,现在季啟彬也找到了,又刚好没人打扰,是最适合质问的时候,但我却不知从何问起,他跟我想像的暴戾形象太过不同,光是方才就能察觉到他对季延枫的真心,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跟绑架案有关联? 我忍不住思索,忽然手很轻地被点了下,我抬起头,他手正欲比划,后来像想起什么似的,朝病床周围四处张望。 ——纸?本子被收到哪里去了? 明白他是想跟我对话,我翻了翻包包,但只有早上从袁樺美术馆的纪念明信片,正打算递过,他已经找到笔记本,并从旁拿了隻笔,低头在上面写字,接着推到我面前。 「谢谢你。」 我看完后,也挤出微笑,写下:「不会,您没事就好。」 他又拿回去继续写,这次写了一段时间,才递给我,「他最近身上有很多伤,每次问都说是在打工时不小心弄伤的,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了?」 我淡淡扫了眼,不晓得该如何下笔回覆,季啟彬露出担忧的表情,呜咽着声,用手接连指着好几个部位,跟我示意季延枫受伤的位置。 ——手、脚、额头,还有肩膀,很多地方都有,他有时候会用衣服盖住,不让我发现。 见我默不出声,季啟彬神情更为凝重,他紧握着双手,不禁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 ——都是因为我的关係,有一个这样的爸爸……连别人骂孩子都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帮他出声。 眼眶微微一酸,我的确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可至少他在季延枫身上的用心,我想甚至是很多有真正血缘关係的家庭都达不到的。 思及此,我提笔写下:「请不要自责,这不是您的错,是那些坏孩子的错。」 季啟彬看了,再度在笔记本上写字,接着朝我亮出,「你可以帮帮他吗?」 他眼神真挚又带着乞求,我轻抿了下唇,随后点了点头,见状他终于笑了起来。 这时,病房门被打开,季延枫走进后,眼神在我跟季啟彬间流转,大概是觉得我们看起来像有交流,而笔记本老早就被季啟彬给藏了起来,因此他又没有证据,最后只好将目光定格在我身上,「你真的不会手语吗?」 「我干麻骗你?」我觉得好笑。 之后护理师也进来到病房,要交代季啟彬需要注意的事项,而季延枫则在中间负责转译。眼看也没什么事可做,我悄然离开病房,来到大厅稍作休息,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我一开始的预料,本以为会很容易的,没想到竟然会找不到开口的时机,都怪他突然提及季延枫的伤,我一下就心软了。 我用力拍了拍脸颊,在心里再次提醒自己穿越来的理由,同时决定等等过去,非得支开季延枫询问季啟彬当年绑架案的真相。 刚下定决心,我眼角馀光注意到一抹熟悉身影,未多加思索,我已起身跟了上去。 Chapter5 - 过往的真相 (6) 在这里他还不认识我,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从包包抽出口罩戴上,偷偷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我没太注意他按的楼层,当电梯打开才发现是vip的大厅。 裴道训迈步走出,我想继续跟上,就被护理站的人员拦了下来,「不好意思,这里非家属是不能进入的。」 「那可以请问刚刚进去的男生是去探望谁的吗?」 护理人员头连抬也没抬,冷淡回:「抱歉,我们有规定不能透漏病人的隐私,您请回吧。」 碰了一鼻子灰,我原想就这么离开,而她们交谈的声音飘进我耳里,我脚步一滞,转念往通道躲去。 「那个是裴家的少爷吧?我常看到他来,到底是来见谁?」 「不知道,里面那个自闭症患者,也已经住了十几年,不晓得跟裴家有什么关係,但也没看过其他人来见他。」 「你都不好奇吗?」 「财阀家的水都很深,知道这些也没好处,我们还是把嘴闭……啊,裴少爷,你要走了?晚安。」 闻言,怕被发现,我把身子再往里面缩一些,等裴道训上了电梯后,我看着电梯面板停下的楼层,随后搭下一部电梯也来到一楼。 我在大厅四处找寻裴道训的身影,还没找到,肩膀就忽然被轻拍了下。 我吓了一跳,扭过头才发现是季延枫。 「你在找什么?」他问:「原来你有带口罩,我本来打算要拿给你。」 「没找什么。」我回道,接着小声咕噥:「口罩可是必备品,你再过个几年就知道了。」 不过,裴道训已经走了吗?走这么快,他到底是来见谁的?还特别挑在半夜来,环顾一圈都没见着,我收回视线,看向季延枫,「你都已经处理好了?」 「差不多了,他刚睡着。」 睡着?我顿感一阵晴天霹靂,果然事情都不会如自己计画得顺利,可总不能硬把他挖起来,这未免太奇怪,于是我转而向季延枫打探。 「你家里都没有其他人了吗?」我故意问:「怎么都只有你一个人在处理?」 「没有,家里就我和我爸两个人。」他稍微停顿,又说:「他不是我亲生爸爸。」 我诧异地瞪大眼,当然不是对他们关係的震惊,而是季延枫竟然轻描淡写就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因为觉得你好像会再问下去,反正迟早都会提到。」他笑着耸肩,丝毫没有想隐瞒的意思,差点我都要以为他也有读心术了。 「那你原本的父母……?」 「没见过,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要我了,直接把我卖给了一个男人。」 「是你的养父吗?」 「不,带走我的是一个做尽坏事,却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他把我带在身边,教我用哭转移大人的注意力,我哭不出来,他就用棍子打我,直到我哭出来为止。」他脸上面无波澜,望向我的眼瞳幽深如潭,「所以你问我被谭仲文打痛吗?不痛,真的一点都比不上那时候的痛。」 他语气始终平淡,我听着心里却是一阵难受。 「当时只要我哭了,等我再被接回去后,都会多一个小孩,一开始我很高兴,以为有了新同伴可以跟我玩,但某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他眼神微黯,缓缓地说:「他们的手脚总是被绑起来,连眼睛也被蒙上,我想安慰他们,可是他们却哭得更大声,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被绑架,而我所待的地方是一个犯罪的组织。」 心脏跳动得很沉重,我想起许芯奈曾说过的那起案件,再对照季延枫此刻的遭遇,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当年的小男孩。 「那你……有曾经放走过人吗?」 「有一次。」他轻敛下眼睫,低声道:「因为觉得她很危险,当然不是指其他人都很安全的意思,但待在那里久了,会发现大家对她的监控异常严谨,可是索要赎金的过程又不顺利,接着我听见他们开始商量很多残忍的手段,我怕他们真的会这么做,所以趁着没有人注意时偷偷放她走了。」 不难理解,毕竟我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头肥羊,怎么能轻易让我溜掉? 「后来呢?」 「后来被发现后,我被修理得很惨。」他说:「可是还好,没过多久他们就被警方抓到了,我也辗转被送到育幼院,才会遇上现在的爸爸。」 我听得出来他很庆幸,也很感激现在的生活,但也不禁怀疑他究竟知不知道季啟彬曾经做过的事情,还是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你觉得你的养父是个好人吗?」 「不是。」 虽然是我问的,听到答案的瞬间,我反而怔愣好半晌。 「他一直告诉我他不是,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这么激烈的否定自己不是好人。」他唇角微微勾起,「其实我跟他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育幼院,而是在一座破旧的废弃工厂,当时他因为欠了儿子的医药费,又刚好在学校当校工,他们便要他负责物色落单的儿童,只是后来他的儿子并没有活下来,他也铃鐺入狱。但我知道他很愧疚,也很后悔当初答应他们的要求,其实算起来我跟他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反而更有勇气,甚至在出狱后去找受害者道歉。」 他停顿了会,才继续往下说:「能想像吗?一个坐过牢的瘖哑人士会过得多困难,我很清楚,可即便自己生活不好过,他还是努力想把最好的东西给我,我问了他为什么,他说在见过这么多受害者家属后,只有一位愿意原谅他,那位说她的女儿很幸运,虽然有些伤害不能挽回,不过会有需要爱的地方,他才下定决心来找我,据说最先也是由于那位找上门的缘故,爸爸决定出面自首,警方才会这么快破案。」 听完,愧疚感油然而生,我什么都不明白,就这么逕自认为季延枫肯定是被欺骗,殊不知要不是季啟彬,季延枫至今可能仍是一个人。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告诉我?这应该不是会随便对别人提起的事情。」 「一定要有原因吗?」他垂首看我,眼眸清晰倒映出我的身影,「不能就只是因为是你吗?」 心跳倏地漏了一拍,我怔在原地,面对突然其来的心动,不知该作何反应。 最后还是季延枫先开口打破沉默,「时间差不多,应该也快天亮了,你现在回去大概就不会碰上——」 「谢谢你。」 「什么?」他满脸不解,又忍不住失笑,「这句话不应该是我说吗?陪着我找我爸爸,还折腾到这个时间。」 我摇头没多说什么,现在还不是跟他相认的时候,也许我能穿越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还他当初帮助我的这份恩情。 跟季延枫分别,我快走出医院,想找一个僻静的角落,等待不久后响起的嗡鸣,迎面却撞上一堵肉墙,由于衝击力关係,我反弹倒退了几步,对方及时拉住我的手。 我抬起头,赫然发现是裴道训,当顺势望进他眼里,我像在瞬间被拽回国中时代。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因为眼前的画面很明显是在一间教室里,甚至可以透过他的视线发现上头的班级牌,接着我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谭仲文裸着上身走了过来,我皱紧眉头,而裴道训在挣扎,双脚和双腿都被人架住,仍剧烈反抗着,但谭仲文依然欺身压了上来。 恐惧和噁心顿时流窜全身。 然后,我望见交叠双腿,坐在后方冷眼旁观一切的人。 「你还好吗?」耳畔传来的幽微声音,拉回我的思绪。 我呼吸急促,震惊地瞪大双眼,不敢相信方才见到的画面,可下秒嗡鸣声已响起,伴随一阵剧烈的疼痛,我着急推开他,不顾一切往另一头跑开。 Chapter6 - 十年前的最后一面 (1) 双腿微微发软,即使回来到这里,当时感受到的绝望冰冷仍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釐清目前的状况,现在可以确定季延枫就是当年的小男孩,虽然不晓得确切的原因,但裴道训也确实曾经待过那座工厂,如果是这样,裴道训跟季延枫也许是早就是认识的关係。 原本在袁樺美术馆见到裴昭蕴跟谭仲文走在一起后,我还在猜想,会不会他们兄妹也都是曾经欺凌季延枫的那一群人,但在见到方才那幕,被霸凌的对象为什么反而是裴道训?还有,身为妹妹的裴昭蕴为什么会像是主使者一般冷眼旁观? 而最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在遭遇这些事后,裴道训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跟这些加害者待在一起? 我不懂,不过直觉通往真相的钥匙就在裴道训身上,我必须见他一面。 上次没有跟他交换私下的联系方式,我回到家,等到上班时间打电话到他的秘书室,才得知他目前正在出差的消息,最快也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我麻烦对方帮我转告,请裴道训回来后务必在今天拨空跟我见一面,就算只有短短五分鐘也可以,在得到对方的应允后,我便掛上电话。 然而刚掛上不久,手机就进来则要约我见面的讯息,发讯者是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跟他约好见面的时间,我把手机搁在床头柜,脑袋彷彿还残留着嗡鸣的馀响,之前我以为是宿醉,因此没太在意头痛的问题,但这回则很明显感受到头痛欲裂。忽然出现的疼痛,以及逐渐加剧的情况,都令我感到不太对劲,难道是穿越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我左思右想,认为很有可能是它即将结束前的预兆,之前在推测出规则后,我一直没有仔细去思索过造成穿越的主因,但它肯定有某些条件恰好连接起两个时空,否则我也不是没有搭过末班车回家,那时候就不曾发生过这种情况。 假如我的穿越跟季延枫有关,我们最后分开的地方是公车站牌,会是公车站牌吗?可是地点不对,这里跟废弃工厂那里的距离实在隔得太远,时间倒是对得上,当时季延枫偷偷放我走,我搭上的确实是末班车,但只有时间会不会太薄弱,分明还有其他相同的物件,我每次穿越都是因为照到公…… 等等、公车?难道……我缠绕的思绪忽然解开了,要说三个时间都同时存在的东西,那不就是公车?是因为不管在二十年前、十年前,还是现在跑末班的都是同一台公车,我才能穿越?可是我记得同一台公车,并不会一直固定跑同一个时间。 这不就意味我的穿越其实早就存在着限制期限,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无法再穿越了? 思绪至此,我急着捞过手机,请许芯奈帮我调查现在跑末班的这辆公车,它在十年前所跑的班表,她虽然不明白我有何用意,还是答应我会尽快帮我查到。 看见她的答覆,我深深吁出口气,由衷希望还有点时间。 正午时分,来到约定的咖啡厅,明明也不是很久没见面,气氛却瀰漫着莫名的尷尬,我看向对面表情僵硬的两人。 ——完了!我之前是不是有骂过她?万一她记仇怎么办? ——都是主编硬把我抓来,我就是不想被误会是势利的人,所以才一直不敢联系她。 「主编、敏儿。」听闻入耳的话,我明白他们的担忧,于是主动开口:「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们,但我还是你们认识的孟萩安,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不同了,那可是大家都挤破头想进去的尹望集团,我居然对一个集团千金呼来唤去! 瞅着主编懊恼的神情,我想一时半刻,他可能还接受不了我的身分,索性直接切入正题,「您突然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不,别说您,我就是个路上随处可见的老头。」主编连忙摆手。 闻言,敏儿噗哧一声,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引来主编的怒目,可同时也让大家都放松不少。 「咳,那个,我今天来是要还你这笔钱的。」他清了清喉咙,点开手机,把匯款纪录递到我面前,「这是你匯给我的对吧?」 我看了眼,淡淡地说:「您收下吧,因为木风的事情,公司营运应该也出现不少状况,我不是想施捨或炫富,我是真心希望出版社可以顺利度过这次的难关。」 「不需要,他已经给了。」 「什么?」 「我的意思是,公司需要周转的那笔钱,木风已经事先给了。」 我轻拧起眉头,疑惑地问:「你最近……有跟木风联系?」 「没有。」主编摇头,接着解释:「但他在几个月前,忽然告诉我,他的银行出了点问题,想先把钱放在我这里,之后又说,要我有急需就直接拿去用,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在开我玩笑,后来他真的出事,我才觉得不太对劲。」 「你是指他早有预谋?」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他的确就像是预知到会发生什么事一样,我犹豫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这件事。」 我更纳闷了,完全不明白主编想表达什么。 约莫是见我不懂,他又继续往下说:「我也是在看到你的新闻后,才想起来,他在第一次跟我签约时曾经问过我,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姓尹的编辑。」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思索片刻,似乎有点意会过来他想表示什么,「难道您认为他找的那个人是我?但不可能,我当时根本不认识木风,人甚至还在国外,何况姓尹的人这么多,只是凑巧……」 「不是凑巧,我也曾经亲耳听过木风口误叫成尹萩安,还不只一次。」敏儿打断我,附和着主编的话,「当时我没有想太多,下意识觉得他可能有认识跟你同名的人,所以不小心叫错,直到看见你的新闻,在跟主编提起的时候,我们俩才察觉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怎么回事?我思绪混乱不已,如果依他们的说法,不就表示木风在我知道他以前,就已经认识我了?还提前预知到我会回尹望?这有可能吗?难道会是因为我穿越影响的吗?可是我从未跟他提过自己的名字,遑论工作地点,不论我怎么想,都太过不合理。 「说不定,他当时真的是想找一位姓尹的编辑,也刚好有认识跟我同名的人。」我不以为意,淡淡地驳斥他们的说法,「只是我恰好在这个时间点改了姓,才会忍不住让人联想,而且如果他认识我,应该早就来找我了,可是我从没跟他实际碰过面。」 主编跟敏儿两人面面相覷,不过似乎也没更多的证据,我要他们用不着在意,随后要主编把钱收下。 「这样,就当是仓管费,在真相水落石出前,请不要把木风的绘本送去焚烧厂。」我坚定地说:「书一定会再重新上市,他不该为没做过的事情背黑锅。」 主编沉默半晌,就在我以为他是有所疑虑的时候,他缓缓地开口了。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觉得他会是杀人嫌疑犯吗?」他看向我,语气肯定不已,「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也相信。」我微微一笑。 Chapter6 - 十年前的最后一面 (2) 短暂跟他们见过一面后,我马不停蹄来到公车总部跟许芯奈会合。 「怎么样了?」 「没这么快,他们调资料还要一段时间,不过我看你好像很急,所以留了你的电话,他们说找到会再直接联系你。」许芯奈摘下工作证,伸手把散落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调公车的资料,我刚刚问了一下,那台公车再过不久就准备要被淘汰了。」 「出什么问题了吗?」 「这倒不是,毕竟也服役了二十年,都是老公车了,只是到了该被报废的时间。」 虽然即使公车不报废,如果没刚好跟十年前的时间搭上线,依旧是枉然,不过真的有种要结束的感觉。 「你还没告诉我,你查这个想干么?」许芯奈又问了一遍。 我盯着她的眼睛,本来又想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再说,可望见她眼里的担忧,再想起她要我别什么事都自己扛,读心术的确让我可以很轻易了解他人的想法,可却从未真正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思索,或许我应该学着多依赖别人一点。 「我们先去医院吧,路上我再跟你说。」 前往的医院的途中,我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许芯奈,包含我录到的影片,她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震惊,接着一路张着嘴维持到最后都没改变。 「所以……你真的有跟过去的木风见碰到面?」 我轻轻頷首,何止碰面,都不晓得跟他聊过几句话了! 「哇靠!孟萩安,你真的去那个什么研究院自首吧,我们人类科技的进步就靠你了。」许芯奈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忍不住白他一眼。 「不过都回到过去了,你有察觉到身边有什么改变吗?」 「我一直都很小心,也没有想刻意改变什么,顶多就是有几个人觉得我面熟吧。」我说,「但我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也是,不过你都面对面跟木风接触这么多次,他也没有?」她问,而后又想起,「不对,他人现在还处于失踪的状态,没有办法确认。」 「我想,就算他人没有失踪,应该也是不记得我,毕竟都过了这么多年,只不过是短暂见过几次面的关係,我甚至连我大学同学的脸都记不清了。」明知道这是理所当然,我依旧难掩语气的失落。 许芯奈貌似注意到了,连忙换了个话题,「那我们来医院要干么?」 「我想确认一件事情。」 我带着许芯奈来到凌晨裴道训走进的vip楼层,好巧不巧,居然是同样的护理人员,她不带情绪地出口就要阻拦,「不好意思,这里禁止……尹小姐?您是尹望集团的尹萩安小姐吧?」 看她们态度大变,许芯奈挑眉,凑到我耳边低语:「原来现在刷脸也行,拜託下次别来医院,带我去百货公司。」 这个节骨眼还讲风凉话?我无奈用手肘推开她,知道尹家跟这家医院的院长交情颇深,本来以为得动用上关係,没想到她们居然会率先认出我来。 「尹小姐,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我……不满你们说,最近我跟裴家的少爷,正处于认识的阶段。」听到要谈八卦,她们纷纷上前,眼睛亮得不行,「如果之后交往,肯定就是以结婚为前提去做打算,所以想在进一步发展前,偷偷观察一下他们家的状况,我有听说裴家有个认识的人在这里长住,不知道能不能进去看一眼?」 闻言,她们眼神露出犹疑,我故作颓丧,再补一句:「还是,你们觉得我这样太过小题大作?」 「当然不会,尹小姐的考量很正确,结婚前多认识一下对方家庭,绝对有必要!」她们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心有戚戚焉地道。 护理人员轻松放行,还热情为我们带路,我瞥见许芯奈憋笑的神情,不禁架她一个拐子,提前警告道:「闭嘴!什么都不准说!」 她确实没说话,只是对我比了个大拇指,反而更具有杀伤力。 护理师领着我们来到病房,当推开门,床上却没半个人,我往旁边看去,才发现有个男人缩在角落,他盯着玩具轨道上奔跑的玩具车,对我们的贸然打扰丝毫不搭理。 「他是重度自闭患者,已经在这里住超过二十年了,生活无法自理,加上有智力障碍,也不太能沟通,因为对声音特别敏感,你们跟他相处时,要注意一点,如果他不小心失控,再到护理站通知我们。」 护理师简单交代几句,接着便留下我们待在病房。 Chapter6 - 十年前的最后一面 (3) 「他跟裴家是什么关係?」 「不清楚,但听说裴道训常来见他,关係应该匪浅。」 「这不简单,问问看就行了。」 许芯奈是行动派,我还在思索要如何跟自闭症患者沟通时,她已经走到他身边蹲下。 「您好。」 「……」 「哈囉。」 「……」 男人恍若未闻,依旧专注地看着在跑道上绕圈圈的车子,许芯奈见状,伸出手轻按住玩具车,想引起他的注意力。 车子一停下,男人确实有反应了,嘴里喊着车车,并激动地发出不悦的怒吼,下秒就立刻抡起拳头往许芯奈的方向去。 「许芯奈,你手快放开。」我赶紧说。 她手一松,吓得跌坐在地,玩具车继续奔驰,男人也收回手,又安分地坐回原处。 「什么情况?我做错什么了吗?」她馀悸犹存地问。 「他应该没恶意,只是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你有办法直接读他心里的话吗?」 「不知道,我试试看。」 我放轻动作,小心走到他面前,接着仔细地去看他的眼睛,读到的却是一连串关于汽车的艰涩知识。 「你今天吃过了吗?」我又用最日常的问题试一遍,而读到的东西依然没有变化,这已经不是读心术正不正常的问题,而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在跟他说话。 「怎么样?」 我摇摇头,「没有办法,我听说自闭症是天生脑部神经受损,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有想要理会我们的意思。」 「那怎么办?还是我们直接去找护理人员,搞不好她们知道什么。」 我思考了会儿,觉得许芯奈说得有理,在这里待着的确也问不出什么,正打算离开,我注意到他病床前贴的名字,「徐恩槭……?」 「你说徐恩槭?」许芯奈猛地回过头,在检视着他床尾贴的姓名牌后,惊讶道:「我看过这个名字,因为字很少见,所以我特别有印象,原本早上就要跟你说,我昨天才查到,当时警方破获绑架组织的时候,除了季延枫外,还有另外一个小男生也跟着从工厂被救出来,名字就叫徐恩槭。」 「之后呢?」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应该是被送往同一间育幼院,但是哪一间来着,我昨天明明就有看到……」许芯奈懊恼地抓了抓头,「你等会,我现在马上回去电视台找资料。」 「我跟你一起过去。」 「你跟我去太明显了,万一不小心被看到,结果消息传进谭仲文耳里,他们说不定又会提前耍手段想逃跑,你还是先留在这里,趁机多打听一些关于徐恩槭跟裴家的消息。」 现下似乎也没其他更好的选择,我点点头,听从许芯奈的话留了下来。 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我在走出病房前,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他的名字,许芯奈是因为刚看过资料不久,因此有印象,但为什么我也会感觉这个名字耳熟?恩槭……恩槭……我喃喃唸出声,忽然一个画面闪过脑海,我终于记起是在哪里听过。 这不正是先前我去夜店录完谭仲文恶行后,在出来碰上季延枫时,他嘴里喊着的名字?虽然当时我只看到那个人的背影,不过跟眼前的男人绝非同一个人。 尤其自闭症患者的症状是天生的,再加上护理人员说男人已经住了二十几年,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那个地方,那季延枫喊的是谁?又或者该说,真正的徐恩槭究竟是谁?迷雾逐渐散去,我心中隐约浮现一个不像话,但却可以解释至今所有不合理的可能性—— 脚步一转,我走到男人面前,缓缓蹲下身,再度尝试问道:「你认识裴道训吗?」 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可似乎有点反应,于是我换了个问法,重新又说一遍:「你的名字是什么?」 半晌过去,男人微微张口,一字一顿,迟缓却清晰地说:「道、道训,我的名字……是裴道训。」 全身倏地打了个冷颤,我几乎是紧摀住嘴才克制住不让自己的声音吓到他,然而还没从这波衝击缓过神来,随后一道冰冷而紧绷的嗓音在我身后响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站起身来,回过头看他,肯定地说:「你认识季延枫对吧?」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他故作平静,飘移的视线却洩漏他此刻的不安,「不过请你出去,我想凡是有一点基本礼貌的人,都会知道不能随便乱闯别人的病房。」 「你不知道季延枫是谁?」我扯着唇角,手往男人的方向指去,「那好,你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 他没有回答,就这么直盯着我,我望着他的眼睛,先前看到的画面争先恐后涌了上来,从废弃工厂,到他被性侵,甚至不只一遍的殴打,一幕幕破碎却又清晰无比。 最后,一道猩红火焰窜起,又熄灭,再亮起,他反覆把玩着打火机,时鐘来到午夜整,他站起身来,由上而下俯视,我这才注意到沙发上倒着几名男女,他们身边散落着白色粉末,随着他移动脚步,我瞧见昏睡的男女身分,正是谭仲文跟裴昭蕴,还有其他曾经霸凌过他跟季延枫的人。 火再度被点燃,画面却戛然而止。 身陷绝望情绪,我浑身一绷,手脚开始发冷。 我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正是谭仲文的住宅,在调查木风纵火案的新闻时,我曾经看过不下数十次,可是—— 「你在纵火的事发现场?」不只他,连其他人也在,根本不是报导说的空无一人? 他依旧不开口,脸色却明显苍白许多,我再往他的眼里看去,方才的场面又一次从我眼前闪现,我思绪复杂,是真心对他的遭遇感到心疼,可同时也对他绝口不提觉得愤怒。 「裴道训,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说吗?」我问,读不到他在想什么,情绪也逐渐激起来,「还是说,我应该叫你徐恩槭?」 Chapter6 - 十年前的最后一面 (4) 不晓得是不是我的声音太大,原本坐在地板的男人,忽然抱头尖叫起来,徐恩槭连忙赶去安抚,门外护理师也衝进来查看情况。 此时手机声响起,拉回我的理智,我看了眼来电显示,很快接起,另一头的许芯奈说:「我找到是哪间育幼院了,地址我已经传给你,不过有点奇怪,我打电话过去,对方本来不愿意多谈季延枫的新闻,可是在听到你的名字后,又改口想跟你见一面。」 没心思探究那句话的涵义,我回头看向逐渐平稳下来的男人,而一旁的徐恩槭在跟我对上眼后,就匆匆撇过视线,想着继续跟他僵持也不是办法,我迈步走出病房,「谢谢你,我现在马上过去。另外再拜託你一件事,帮我找关于裴道训小时候的新闻,什么都行。」 我拦了台计程车,按照地址直奔育幼院,在走进大门,我发现有间办公室的门半敞开着,本来正想探头看里面是否有人,妇人便拎了个盒子走了出来。 「你是尹萩安小姐吧?」 「您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我想,现在大部分的民眾都应该认识你。」妇人和蔼一笑,将盒子交到我手中,「这是延枫交代给我保管的,他说如果有一天你找来这里,请我务必把这个转交给你。」 季延枫给我的?我不明所以地接过,接着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当打开盒子,我忍不住皱起眉头,里面是一本略微泛黄的笔记本,虽然陈旧,隐约还是可以看出它封面画的是袁樺美术馆五十週年的主视觉图案,我摸不着头绪,待翻开后,我的指尖不禁顿住。 我微微瞇起眼,上面清楚写了关于木风纵火案的地点和时间,可奇怪的是,这个笔跡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的笔跡。 但是……我并没有印象有写过这些东西。 难道是有人故意模仿我的字跡?这个念头刚萌生,后面出现的对话直接打脸了我的猜测。怎么会?上头的对话正是我凌晨跟季啟彬在纸上的交谈,那前面的这些……也确实是我写下的? 手机声倏然响起,打断我紊乱的思绪,我翻出接过,听见对方说:「许记者您好,早上您有请我帮忙查十年前开末班车的公车班表,我这里的资料纪录它是到二十三号喔,给你参考。」 二十三号?不就是今天? 「好,谢谢您,辛苦了!」 掛上电话后,手机跳回主萤幕,我瞄了眼上面显示的时间,也不管思绪还乱成一团,收拾好东西,便匆匆跳上计程车往公车站牌赶去。 月明星稀,我下了车,立刻走过斑马线,准备到我以往穿越的定点,但在逐渐走近后,有抹頎长身影映入我眼帘,而后他也像是感应到我的目光,抬起头来与我视线相交。 我脚步不禁顿住。 「你是……」我盯着他,不确定地问:「季延枫?」 男人摘下帽子,露出那张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 脑中转过千头万绪,我应该有很多事要问的,此刻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感觉眼眶莫名一热,等情绪慢慢平復过后,我才抬首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真的为了报復谭仲文纵火了吗?可是我为什么会看到裴道训也在现场?不对,裴道训的身分其实是徐恩槭吗?那笔记本上……」 「你别急,我会一个一个跟你解释清楚。」季延枫温声道:「首先,关于小时候的绑架案,你知道多少了?」 「你是当年放我走的那个小男孩,还有你的养父可能是绑架我的人。」我思索了下,「另外,徐恩槭当时好像也在场。」 「当年,你跟恩槭刚好同时被带来,只是你被关在更隐密的小房间里,所以不知道他的存在。」季延枫说:「一开始,我原本是想一次放你们两个离开,但你们被关的地方不同,要一起走实在不容易,因此我决定先带你走,再回去帮恩槭。」 原来是这样,难怪当初任凭我怎么劝说,他都不肯跟我一起上公车。 「可是后来计画并不顺利,我回去后没过多久就被发现了,而且还让恩槭看见我放走你的那一幕。恩槭是单亲家庭长大,妈妈不要他,爸爸又常喝酒家暴,他只是短暂地想逃离家里,却被我们组织里的人给盯上,我答应一定会救他。」季延枫顿了顿,眼里蒙上了层悲痛,「然而我给了他希望,换来的却是更深的绝望。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那时流着眼泪问我,是不是他比较没有价值,我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的表情。」 我想安慰季延枫,但身为侥倖得救的人,我没有经歷过他们的苦痛,明白自己并没有云淡风轻说出这些的资格,只是开口道:「不是我们组织,你跟那些做坏事的人不一样。」 Chapter6 - 十年前的最后一面 (5) 季延枫闻言,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不管我自己变得怎么样,我都会想尽办法让恩槭获得幸福的人生。而我们也的确幸运,原本可能都活不下去,但被警方及时救了出来,最后辗转送到育幼院。」他说:「对我来说,在育幼院的日子其实不错,跟以前比要好上许多,可我知道恩槭他一直都想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然后在某一天,有一对看起来家境优渥的夫妇来了,他们在我跟恩槭两个人中挑选领养对象,不久后院长告诉我,让我做好离开育幼院的准备,我不希望恩槭再经歷一次失望,所以在他们来接我那天,我躲了起来,接着如我预期的,换成恩槭被带走了。」 季延枫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时,我是真的以为这么做,他会过上比以前更好的生活。」 「结果……他们是拿徐恩槭取代原本的孩子?」我接续道,很快把在医院看到的一切连结起来,「因为不想要自己自闭症的孩子曝光?」 「没错,恩槭就这样在一夕之间变成了裴道训。我本来想着,至少这样他还是在一个不错的环境里长大,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受苦。」他攒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是在升上高中再遇上他后,我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裴明集团是典型重男轻女的家庭,在来育幼院前,裴明夫妇不是没有尝试过治疗过他们儿子,他们花了很多时间跟心力在裴道训身上,却忽视了他们的女儿,因此裴昭蕴把累积的怨恨全发洩在恩槭身上。而这次,亲手把他推进这个地狱里的人,是我。」 我颤抖着唇,心里涌起一股浓烈酸楚,因为裴道训经歷过的那些,我看得比谁都还要清楚。 「所以,我跟他们提出了交易。」季延枫眼眸黯淡,哑着声道:「如果他们需要一个发洩的对象,就由我来代替恩槭。」 我想起季延枫曾说过的自愿,原来从来都不是在敷衍我。 「可是我没想到,恩槭在未来会选择用极端的方式,打算跟他们一起葬身火海。」 「未来?」我疑惑,「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话出口的瞬间,脑海里闪过笔记本上关于纵火案的时间线,我是因为想调查纵火案的真相而穿越的,却在这个过程中察觉徐恩槭的秘密,而从方才季延枫的说法听来,徐恩槭的秘密正是他选择纵火的主因。 如果说过去跟未来真的像因果般交互影响,季延枫并没有强烈想报復谭仲文的念头,那他会出现在那里的唯一理由只有—— 「让你去阻止徐恩槭的人,是我对吗?」 季延枫抿唇默认。 我微微瞪大眼,全身倏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怎么会?季延枫会出现在谭仲文住宅是因为我?不对,是未来的我,又或者要说,是现在从季延枫口中知晓一切,决定去阻止的我? 「要是我没有告诉过去的你这件事,会变得怎么样?」 「我不清楚,如果过去改变,未来会不会也跟着不復存在,但可以确定的是,要是我们没有介入,恩槭会跟他们一起在那场大火里死去。」 我在脑海里试图釐清,倘若那天季延枫没有及时出现阻止,徐恩槭就很可能这么葬身火海里,而我或许就不会穿越,自然无法遇上过去的季延枫。 我忽然想起主编和敏儿说过的话,虽然很自以为是,我还是想跟他确认。 「你会成为绘本作者的理由,难道……」 「小时候有过这个念头,但如果没有碰到你,大概不会坚持下去。」他坦然地道。 我心底一阵复杂,这意味着我要是没遇见过去的他,他也不会成为绘本作者,我也不会因为他的故事,而决定回来成为编辑。 那我们还有可能再遇见吗?还是会像两条平行线一样,就这么毫无交集?我不知道,可我明白徐恩槭的事情,如果不从根本解决,他想跟裴昭蕴他们同归于尽的念头还是一直存在。季延枫说是他亲手推徐恩槭进到地狱,可说不定真正抢走徐恩槭命运的是我,当年季延枫如果先帮了他,我应该早就死在工厂里,因此我得导正所有的错误,也只能由我。 我想,这就是我回到尹望的理由。 可是在这之前,我得去告诉过去的季延枫这件事,必须先完成命定会发生的事,才有办法终止一切。 我低头看了眼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午夜十二点,不久后末班车即将开来,没意外的话,这也会是我最后一次穿越的机会。 「我得走了。」 季延枫猛地捉住我的手腕,我回过头,他欲言又止,表情掛着明显担忧。 「不用担心,我又不是第一次穿越了。」我笑,倒是想起了其他要事,「不过,你还记得自己十年前的今天发生什么事?人待在哪里吗?」 季延枫没说话,停顿几秒后才说:「我想……可能是在医院吧。」 我以为他是因为记不清而自责,连忙出声安慰。 「不确定也没关係,毕竟都这么久的事,谁会记得那么清楚。」我凝望着他的眼睛,「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找到你,然后尽全力说服你的。」 随着公车驶近,白灯也越发强烈,季延枫的身影逐渐模糊,我看见他张嘴像在说什么,可什么都听不清,过一会儿才有零星几句话断断续续传进我耳里。 「别顾虑我……你见到她后……不管最后选择……什么都……不要紧……」 Chapter6 - 十年前的最后一面 (6) 强光退去,我睁开双眼,身旁的季延枫已经消失,不清楚他最后是想表达什么,但现下也没馀裕纠结这些,为了把握时间,我连忙赶往医院。 然而来到季啟彬的病房,却不见季延枫的身影。 季啟彬看到我先是一愣,接着缓缓扬起笑容,下意识比着手语。 ——这么晚,你怎么会过来? 比到一半,他惊觉不对,手忙脚乱地拿过一旁的纸笔,在上面写下我方才听见的那句话,之后推到我面前。 接过他递来的纸笔,我刚想问他季延枫人在哪里,赫然发现这不是先前的笔记本,于是匆忙写下,「上次的笔记本呢?」 ——延枫拿走了。 我再接着写,「他拿去哪里了?什么时候拿走的?」 ——刚刚发现后拿走的,我不知道他拿到哪里去。 没注意到他的讶异,我又继续写道:「那他现在在哪里?会再回来吗?」 我把本子往他的方向推去,反射性地抬头看他的眼睛。 ——你听得到我在想什么? 闻声,我愕然不已,刚刚一时情急就忘记隐瞒,可现在要编理由又似乎为时已晚,而且这都是最后一次了。 我没有思考太久,索性直接坦白,在本子写道:「我有读心术,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季啟彬看完后难掩惊讶,我以为又会听到冰冷的话语,都做好准备,传进耳里的却是温暖的同理。 ——很辛苦吧?我跟你相反,是什么都听不到,有时候在见到其他人厌恶的表情时,反而会挺庆幸自己都听不到……啊都忘了,我不用比你也听得到,对吗? 他停下手的动作,对我憨厚笑了笑。 我想起一开始对他的先入为主,虽然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确定他是否就是当年绑架我的人,可也已经不想再去追究。 因此我没问这个问题,而是写下:「我有听季延枫说了你们以前的事情,谢谢你给他一个家。」 ——我知道,他有告诉我。我曾经做错了事,如果不是那一位来找我,我可能不会醒悟,她着急想找到女儿的模样,令我觉得羞愧,同样是为了孩子,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孩子,去伤害别人家的小孩,幸好在自首后还来得及救下其他人,所以我一直视那位为恩人。 我没动笔,专注地听着他的倾诉。 ——说实话,虽然是延枫说想跟我一起生活,但我也不确定领养他是不是对的,会不会反而拖累了他?可恩人总是默默地帮助着我们,偶尔也会来见延枫,甚至在察觉他的美术天份后,在各方面都提供了协助,如果不是她,恐怕我们的生活会更困难……真是,好像讲太多了,第一次可以这样没有阻碍地跟人聊谈这些,希望没有造成你的困扰。 我微微一笑,提笔在纸张写下:「没事,我很开心能听你说这些,我相信季延枫从来都不觉得你是负担。」 他露出释然的笑容。 我把目光投向病房门口,见季延枫迟迟没有回来,想着继续枯等也只是浪费时间,我起身正欲跟季啟彬道别,对上视线同时,耳边他的声音又响起。 ——对了,我从上次我就想说了,你跟那一位恩人长得非常像。 我疑惑地扬起眉。 ——有人说过吗?你长得很像演员孟雅妍。 我怔在原地,脑袋轰然炸响,浑身血液彷彿逆流般,令我几乎快站不住脚。季啟彬看我状况不对,连忙伸手扶住我。 「不是说都谈好条件,已经决定不要了吗?现在该怎么办?」 「真可怜,我要是孟小姐,还真希望她乾脆别回来。」 「是呀,反正也不会被承认,还是女孩子,能意外拿到这笔钱已经够她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了。」 我头脑晕眩,呼吸急促,翻遍回忆想找关于孟雅妍的自私作为来佐证我并没有误解,然而愈是深入去想,跟她的美好回忆却是不断地涌现出来。 「可是,你妈妈很爱你这点,我想是无庸置疑的。」 「在你心里,你妈妈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她着急想找到女儿的模样,令我觉得羞愧。」 我忘了最后是怎么离开病房的,也不记得有没有好好季啟彬道别,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离开医院,走在大街上。 我环顾四周,这条并不是我平时会走的路,心绪依旧紊乱,对孟雅妍截然不同的两种想法在脑里不停碰撞,我强压住不去想,把心思重新集中在找季延枫上。 就在这时,不远的公园入口处有个女孩不安地张望着,正觉得眼前画面似曾相识,我仔细一瞧,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的我。 ……原来今天是遇上许芯奈的那一天。 知道待会周新的失控行径,我瞥见超商里有一群男大生,立刻衝进里头,告诉他们有人拿刀正在挥舞,请他们去公园帮忙,并拜託店员联络警察。 等一切如预期般惊险落幕,我望见过去的自己搀扶着许芯奈缓慢走出,心理不禁涌出一股微妙的感觉,当年我以为是幸运,结果居然是受到未来的我所出手帮助。 不过,我记得碰上许芯奈的这天,也是我被陈叔通知孟雅妍命不久矣,而偷偷飞回来的日子。因为始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见孟雅妍,我便在外头四处乱晃,才会凑巧撞见许芯奈。 Chapter6 - 十年前的最后一面 (7) 「你到底是谁?」 身后一道略低的嗓音响起,我循声回头,儘管一直在找他,可忽然见到仍是藏不住讶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注意到他眼里带着的惊诧跟不解,我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笔记本上,发现原本空白的封面,此刻已经出现主视觉的图,急着就想拿过,「你先把笔记本给——」 「差不多可以告诉我实话了吧?」季延枫反手一收,我直接扑空,他直勾勾看我,紧绷的声线饱含着隐忍,「我刚刚看到的是什么?为什么会同时有两个你出现?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还有,我去查过了,袁樺美术馆创立根本还没五十周年,那你手里又怎么会有他们的纪念明信片?而且明信片甚至在我的眼前凭空消失。这些,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合理解释吗?」 明信片? 我记起昨天,因为想找纸跟季啟彬交流,没想到竟意外把明信片留在了这里,而明信片并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產物,自然会消失,所以他才会将主视觉的画记在笔记本。 我望向他,开门见山道:「裴道训是徐恩槭,对吧?」 他眼神微微一动,沉声反问:「你怎么会知道?你认识恩槭?」 「你第一次见到徐恩槭是在废弃工厂里,他是被绑架来的小孩,你答应了会放他离开,最后却没有做到,因为心怀愧疚,你在日后被送往育幼院时,主动让出被裴家夫妇收养的机会……」 「够了。」他面色凝重地打断我,「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没理会,逕自往下说:「本来是为了他好,但没想到是把他推入地狱的开端,因为裴家夫妇是要他代替患有自闭症的孩子,而裴家的女儿裴昭蕴把对父母累积的不满,全发洩在徐恩槭身上,你才自愿——」 「回答我!」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紧锁着我的墨眸有明显的动摇,就连声音都染上一丝细微颤抖,「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些?」 「因为,我是从未来过来的,我生活的地方是十年后的2024年。」不顾他脸上的诧异,我果断开口:「在十年后的八月二十九号,徐恩槭会在谭仲文的住宅里,决定纵火跟他们同归于尽,你必须在那个时候阻止他。」 「怎么可能?恩槭他怎么会……」讯息量太过庞大,季延枫似乎难以消化,他双手垂下,原本拿在手里笔记本也应声掉落。 我捡起笔记本,从包包抽出笔,在第一页飞快写上纵火案发生的地点和时间,随后交还给他,「至于亲口告诉我这些的人,是未来的你。」 他怔愣接过,盯着我写的那页,久久无法回神。 「你在阻止他以后,会被谭仲文他们诬陷成为纵火嫌疑犯,而我就是为了调查清楚真相才穿越过来的。」不希望他活在恐惧之中,我认为有必要先跟他说明后果,「我理解你现在一定很难接受,但这是我最后一次能穿越来的机会,请你相信我……」 「这样就能救得了他吗?」季延枫截断我未说完的话,我早该想到的,他担心的从来不是自己,「恩槭会做出这种选择,绝对不是突然心血来潮,就算我阻止了他,如果又有下一次呢?」 「我跟你保证,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一切划下句点。」我坚定地说。 他盯着我良久,表情微微松动,似是不再怀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跟我们是什么关係?」 「你不知道吧?原本我一直很好奇,当年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上公车逃走。」我凝视着他,「可是多亏了你,我才活了下来。」 「你是……当初我放走的那个女生?」他很快反应过来,见我点头,眸里闪过一丝讶异,又接着问:「那刚刚跟你长得一样的人是?」 「她是十年前的我。」 「你们见到面了?」 「没有,我长年都待在国外,今天是因为被通知妈妈病危缘故才临时回来一趟的,不然平时根本……等等,你要去哪里?」季延枫突地抓住我的手,接着不发一语地就拖着我向前走。 「你妈妈十年后还在世吗?」他不答反问。 「她在病危通知没多久就走了。」猜得到他打算做什么,我轻拨开他的手,低声道:「你搞错了,我和她的感情很淡薄,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几乎没有联系,别说是想念了,当年我甚至直接放弃道别的机会,所以我们别浪费时间在她身上,我天亮时就会被强制遣返回去,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事情?」 他定定望着我,依旧不肯绕过这话题,「可是十年前的你,还是回来了不是吗?」 「剩不到几个小时而已,我们得把握时间。」我再次强调,希望他把心思留给徐恩槭。 「正是剩没有多少时间,你才更需要去见她一面,不是说这是最后一次的机会?」季延枫笔直地盯着我,丝毫没有动摇,「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比起我跟恩槭,这才是你穿越的主要意义?」 我轻歛下眼睫,因为季延枫的话有些动摇,十年前的我没有勇气见她最后一面,可在我穿越的这段时间,我发现旁人眼里的孟雅妍,跟自己原本所认知的她產生了非常大的落差,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我不晓得,可是我知道,只要实际跟她碰面,我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得到最真实的解答。 看我不再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季延枫再度拉起我的手,「走吧。」 Chapter6 - 十年前的最后一面 (8) 来到孟雅妍的病房前,季延枫松开我的手,用眼神跟我示意,我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拉开门走进里头。 察觉脚步声,她虚弱地开口:「我需要的是静养,如果有事我会按铃,不用一直来回巡视。」 「是陈叔通知我回来的。」 听闻,她先是一愣,接着费力地想起身确认,我连忙来到她身旁,帮她调整病床的高度。 「萩、萩安,你怎么会回来?」她的表情藏不住惊讶及欣喜,因为许久未见,再加上十年的容貌差距不大,我的身分其实并不容易被察觉出来。 「我刚刚说过,是陈叔告诉我的。」我习惯地避开她的眼神,浑身都有股说不上的彆扭。 「对,你才说过,看我高兴得都忘了,不过陈叔爱大惊小怪,我身体没事,你爸爸请了很好的医疗团队来照顾我,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再顶尖的医疗团队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输给了死神,我以为自己压根不在意,然而想到她不久后就要因罹癌去世,眼角竟还是忍不住发痠,可与内心想法不同的是,我张口就拦不住的嘲讽,「谁有办法保证能治好?还是说,好好的演员不当,你就是为了住高级病房才决定隐退当人家第三者的?」 我口不择言,内心其实明白她演艺事业最大的阻碍便是怀上了我。 孟雅妍沉默了好一会儿,不但没生气,还反过来安慰我,「你别怪你爸爸,是我不好,让你在尹家受委屈,你爸爸真的很爱你,可是他身上有太多不得已的苦衷,你要多体谅他一点。」 体谅他?见她把错全揽在自己身上,甚至丝毫没有半点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我心里莫名一股怒气涌上,「我现在说的是你,你难道听不懂……」 ——我如果走了之后,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尹圣,既然这样,倒不如让她只要怨懟我就好了。 冷不防抬头对上她的眼,我到嘴的话硬生生打住,过往的记忆再度翻涌而上,我盯着她良久,这才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当年的绑架案,在大家都决定不要我的时候,你也这么做了吗?」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她瞪大眼,立刻就反驳,「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 「你收钱了吗?」我打断她,冷冷地问:「怕我成为阻碍,要你拋弃我的那笔钱,你拿了吗?」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这些的,尹望会长的确找过我,但是我没有收下那笔钱。」 「那你做了什么?在我一个人被绑到废弃工厂,感到无助又害怕的时候,你究竟做了什么?」 看我情绪激动,她先是怔了几秒,接着温柔覆住我的手,「我联系了熟识的电视台朋友跟记者,请他们私下帮我调查线索,后来找到你们学校的校工,才得知你的下落,只是……那个时候你已经回到家里来。」 我紧盯着她的双眼,强迫自己去听她内心真正的想法,然而在她的话跟季啟彬串连起来,并得知她所言为真时,眼泪登时夺眶而出,她伸出手紧抱住我,「对不起,萩安,我、我不知道,妈妈应该再早一点去救你的,让你一个人待在那里,对不起。」 我哭得泣不成声,彷彿又变回当年的小孩,这才明白,当初死里逃生后,我要的不过是这样简单一句安慰,而如果那时候我没有选择逃避,这句话我不会隔了二十年才听到。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等我情绪平復,她温柔地替我擦去眼泪,让我在她怀里尽情撒娇,我以为会有不适应的尷尬,可一点都没有,彷彿像要弥补过去失去时光似的,我们漫无边际聊着天,此刻我才有真正认识她的感觉。 只是……这却是最后一次,而我什么也无法做,想到这里,内心就不禁涌出一股酸涩,如果没有读心术就好了,也许我们就不会错过这么多。 「在想什么呢?」她轻声问。 「我在想,要是有读心术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读心术?」她轻拍着我的手一顿,自嘲笑道:「我如果有读心术,大概会觉得很痛苦,毕竟知道有人暗地里骂你,跟实际听到还是不一样的。」 「你不会后悔吗?」细数她这一生,曾是最风光的女演员,最后竟是如此黯然消失在萤光幕前,甚至还背上小三的骂名,「要是没有我,你会不会选择跟他分手?」 孟雅妍静默好半晌,才啟脣:「我不知道。尹圣出现在我最迷茫的时刻,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也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决定,但不能否认的是,这段关係在旁人眼里的确有瑕疵,我也自私地伤害了许多人,包括何小姐跟司浩,还有你,让你平白无故遭受我的错误。」 我说不上话来,因为不管从哪方面来看,这件事就是错了,可偏偏我在她眼里看到的真切也不是假意。 Chapter6 - 十年前的最后一面 (9) 约莫是不想让气氛处于低气压,她又重新拉回一开始的话题,「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提起读心术?」 「没什么。」我胡乱说了个藉口,「只是来这里前看了一部电影,觉得这种能力好像是一种诅咒,容易让人依赖,可就算能读到其他人的内心却还是產生误解,甚至有时候重要关头还派不上用场。」 「这不是当然的吗?因为能看得见跟去理解别人内心本来就是两回事。我认为,人与人的相处最终还是取决于自己是否真心想了解对方。」她温声道:「不过换个角度想,要这真的是诅咒,如果未来有一天,出现了个让你不顾一切都想要去相信的人,说不定就是这个诅咒存在的意义。」 不顾一切想要相信的人?当脑海闪过季延枫的身影,我驀然回过神,抬头看向掛着墙上的时鐘,竟已悄悄来到五点,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我心里一惊,连忙站起身,「我得先走了。」 「现在吗?」 「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必须马上过去。」 「那你明天还会再来吗?」 明天?再不久我就会回到原本的时空,而这个时空的我,依旧对她有着强烈的不谅解。 我顿了顿,看出她眼里的期盼,可却无法给出任何应允,片刻后,她只是温柔1笑,「不要紧,我很高兴你今天愿意来看我。」 准备走出病房之际,我转过脚步,又回到她身边,伸手主动抱住她,「对不起,还有我爱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知道,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强忍泪水做完最后的告别,我匆忙走出病房,并没有看到季延枫的身影,倒是一抹熟悉的人影先落入眼帘。对于她会出现在这里,我一点都不意外,当然也晓得她最后并不会进去。 我拉高口罩,垂下头避免跟她对到眼,忽然我的脑海浮现一个念头,假设我亲口告诉她真相,过去的我也同样拥有读心术,那她是不是就会相信我的话,而如果误会解开,我们会不会还来得及把握母女相处的时光? 可倘若过去改变,未来又会变成怎么样?至今为止的记忆或许都会被消除吧?这样我还能认识季延枫跟救到徐恩槭吗? 我不知道,也不敢去赌不确定的机率,因为即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想再遇见他。 思绪至此,我迈开脚步,继续寻找季延枫,在听说这些事后,我不认为他会走远,肯定还在医院里,除非是季啟彬突然出了什么事,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时间又这么紧迫,要移动到另家医院实在有点冒险。 就在这时,一位护理师恰好进入我的视线,我赶忙上前询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有看到待在外面的那个男生吗?年纪大概是高中,然后黑头发,穿着白色上衣跟牛仔裤。」 「啊,我刚刚有看到他去找两个染着奇特顏色头发的男生,后来他们似乎有一点争执,被护理长阻止后,应该是往外面的庭院去了。」 「好,谢谢你。」 得知可能的位置后,我急忙往外头奔去,要是依方才那位护理师的描述,季延枫应该是跟谭仲文他们待在一起,我内心不禁涌起一股浓烈的不安。 我一边祈祷天色晚点亮起,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也不忘加快自己的脚步,突然一声叫嚣传入耳里:「你不是很爱惜自己的手吗?我倒是要看看,你以后还能不能再举起笔来画画!」 我循着声源,终于在隐蔽的角落发现他们的身影,只不过当看清季延枫的模样,他已经浑身是伤。视线再往上,等见到谭仲文手里的东西后,我忍不住发出尖叫。 下一秒,红色石砖用力砸下季延枫的肩膀,与此同时,我的脑袋也传来一丝疼痛,而谭仲文两人似乎被我的声音吓到,慌忙地逃离现场。 我忍着头部加剧的涨疼,赶紧上前小心地把他搀起,季延枫的额头和手臂不断流出鲜血,我顿时慌得不知所措,「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不对,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怎么办?我、我得先去叫医生,你一直在流血……」 我话未说完,脑袋彷彿又被剧烈撞了一下,嗡鸣声开始尖锐作响,我双腿发软,整个人差点向前栽,幸好季延枫起身及时扶住我的肩膀。 「我不要紧,倒是你怎么会?是不是……时间已经到了?」他敏锐察觉,捏着我的手又收紧了些。 我勉强抬眼,盯着他伤痕累累的脸庞,无能为力的情绪翻涌而上,明知道应该再跟他交代得更详尽一点,但疼痛让思绪整个乱成一团,完全无法组织成言语,「对不起,我、我应该再早点……」 「我知道,没关係,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忘记。」似是想让我放心,他温淡扯脣,可我头疼欲裂,只能眼睁睁盯着他的身影逐渐模糊,「所以我们,十年后再见吧,这次换我去未来找你了。」 Chapter7 - 相遇也是重逢 (1) 天光乍破,太阳跃出云层。 我缓缓睁开眼睛,晨光穿透薄雾洒落,当季延枫的身影落入眼底,两行眼泪瞬间滑过脸颊,他倾身轻轻拥住我,沉缓嗓音落在我耳畔,「我没有想到,等我们时间重叠的这一天,会比我想像中来得还要久,最后让你见到那种画面,对不起。」 我这才明白他先前的犹豫,以及那些误认为是偶然的必定,「你在採访说过,你的手曾经受过非常严重的伤,就是在这个时候吧?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如果没有跟我去医院,你就不用遭遇这种事。」 「这是你和你妈妈十分珍贵的时间,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放弃。」 我的眼泪止不住,完全无法想像对我而言,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而他却独自等待如此漫长的时光,「可是你等了我十年,就为了一个见不到几次面,分明转身随时都可以遗忘的人等了十年?」 我既自责又心疼,在我什么都不晓得的时光里,他却仅凭我的隻字片语,咬牙苦撑过那段未知的日子。 「十年前那个时候,我爸爸生病,而谭仲文他们又很常在我半夜打工来找麻烦,当时蜡烛两头烧的情况下,我是真的觉得疲倦又绝望,但你出现了。一开始我觉得追着我跑的你很奇怪,可是你会勇敢地出面替我抱不平,也会因为我受伤而掉眼泪,甚至比我还要珍惜跟相信我自己,于是渐渐地,我目光总忍不住留意你的身影,然后在不知不觉间,我开始盼望黑夜的来临,期待能见到你的每一天。」他浅淡勾唇,用指腹抹去我的眼泪,「况且哪有可能这么简单就忘记?再怎么样,光是只在半夜出现的神秘女人就已经够让人印象深刻了。」 我听出他想逗我笑,可只要想到他经歷的一切,我就没办法如此轻松笑出声来,「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就算是想拯救徐恩槭,你怎么能就这样毫不犹豫相信我的话?」 「不只是为了恩槭,也是因为我想再见到你。你走了以后,我曾经在半夜的公车站牌又等过好一阵子,还去跟周遭的店家打听过,但没有任何人有关于你的消息,除了孟雅妍外,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我做的一场梦。」他稍微停顿了会,「只是过不了多久,孟雅妍也因病逝世,我能联系上你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你去找过我妈妈?」 「找过,但进不去,她被送到加护病房,只允许家属探访。」 「你认识她?」 「广义来说,孟雅妍是家喻户晓的演员,大眾都认得出来。不过其实我还待在育幼院的时候,她就经常捐赠东西,偶尔也会过来做义工,说故事给我们听,她说看到年纪相仿的我们,总会让她想起不在身边的女儿。」季延枫说:「最初我不知道她的身分,只觉得是一个亲切的漂亮阿姨,直到十年前要去找你,才晓得她曾经是名演员,而她口中惦记着的女儿就是你。」 我怔愣好半晌,没想到在我逃到国外,选择避不见面的日子,她还做过这些事情,「她有说过我什么吗?」 「她说她很想你,也对你感到很抱歉。」 闻言,我眼眶微微一热,应该要庆幸的吧?就算只是短暂的时间,最少我们还来得及把话说开。 「说起来,如果要认真探究,我会走上插画家这条路也是多亏你妈妈的缘故。」 「为什么?」 「在育幼院的时候,是你妈妈发掘我的美术天份并且不断鼓励着我,甚至到之后我被收养,她都还是默默留意着我们家的情况。」他看向我,语气平静,「只是后来接连出了许多状况,我们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我也不敢再去想画画的事。」 「所以你一开始才会拒绝袁茜的入社邀约?」我想起在美术馆时袁茜说过的话,还有他们十年前并肩站在一起的美好画面,心里忍不住產生一股微妙的情绪。 「袁茜?」他疑惑扬眉,而后像想到什么,轻笑了一声,「你很在意那瓶水?」 「水?」我一脸莫名,不懂他没头没尾在说什么。 「能够在别的时空还喝到烂醉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一个而已。」他别有深意地说。 经他好心提醒,脑海里有一些记忆断断续续跑了出来,我乾笑两声,想敷衍带过这个话题,「水、水有什么好在意的?不是四处都买得到吗?我才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如果不在意水的话——」他漆黑眼眸凝望着我,尾音似乎含着一丝笑意,「那么,你在意的是我?」 Chapter7 - 相遇也是重逢 (2) 我怔住,被他猝不及防丢来的直球砸得瞬间石化,季延枫注意到我呆愣的模样,只是浅淡勾脣,逕自又接了话。 「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吗?在听见你说我未来会是知名的绘本作家时,起初我只觉得荒唐,可是当看到你肯定的眼神,又让我忍不住兴起想挑战的念头,才去找了袁茜帮忙,毕竟她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有经验的。」他缓慢地道,解释那天他和袁茜见面的理由,「你刚刚问我十年来有没有怀疑过你的话,我当然质疑过,但我害怕的是自己究竟能不能成为你口中知名的绘本作家。」 「听起来,我好像给了你一个很困难的任务。」我语带歉意,当初似乎不该不负责任说那些话。 「是挺困难的,对我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我想像不出那样的未来。」他不置可否地耸肩,笑着重新把目光落在我身上,「不过,这是唯一能再见到你的方法,我不想浪费时间犹豫,只能继续努力下去。」 「唯一?」我问,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你还去找了谁吗?」 「你妈妈离世之后,她的生平又重新被媒体提起,我仔细看过,却没有任何关于她结婚生子的消息。」他淡淡地说:「可她淡出萤光幕前的最后一个緋闻对象是尹圣,我猜测你或许是他们两人不能对外提起的小孩。」 「所以你去找了尹望的人?」 「没有,既然连孟雅妍都没有公开提过,就表示尹家的人是刻意封锁你的消息,何况以我的身分,根本接触不到他们。」季延枫轻轻摇头,「而且你说过自己长年都待在国外,要毫无头绪从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所以我很快就打消了念头,改从你说过的话里去找线索,慢慢地等你回来的那一天。」 「线索?可是我除了事情发生的地点跟时间外,还有说过什么吗?」我纳闷地看向他,脑中却忽然闪过那天跟主编和敏儿的对话,「我有跟你说过我的名字和工作?」 他瞥我一眼,无奈气笑,「果然不能指望喝醉人的记忆,幸好资讯没给错。」 我讶异地张着嘴,实际感受到原来一切真的不是巧合,早在我知道他以前,他就已经在找寻我的路上走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我年初回来,你为什么不马上来告诉我?你早就认出我是谁了吧?」我就觉得奇怪,其他人总说他之前常来办公室讨论作品,怎么我入职以来,倒是一次也没见到,现在想起来,恐怕是他故意躲着我。 「你不是有读心术吗?」 「你怎么会知道?」我一愣,难道又是酒醉后说的? 「是我爸爸告诉我的。」 他爸爸?对了,那个时候时间急迫,我有不小心跟季啟彬透露自己的能力,没想到他是因为这点才有所迟疑,虽然是他多虑了,毕竟我压根就读不到他的心思,「可是你没想过,就是因为我有读心术,搞不好能更相信你的话?」 「我怕贸然接近你,裴昭蕴他们会对你不利,在没有尹望的保护下,你会有危险。」他顿了顿,「而且,我没有信心。」 「我、我很准的!」居然质疑我的读心术?只不过在他身上没有作用,要是换成其他人,分秒就能让对方吓傻,「你要是不信的话,我——」 话音未落,我很自然地往周遭张望,想找个目标来证实自己的话,临近上班的时间,已经开始有人潮陆续靠近,我视线转了圈,却是先注意到有人投向季延枫的打量目光,同时耳边也响起那人心里的怀疑。 ——这、长得好像前阵子那个纵火案逃亡的犯人啊?是不是要报警? 我心下一惊,猛地记起季延枫目前是被警察通缉的状态,虽然我清楚他没有犯罪,但在别人眼里可就不是如此,像这样在公眾场合走动简直是自投罗网,于是连忙拉着他的手往对街的暗巷躲去。我紧张地左右张望,等确定没人追上才松了口气。 Chapter7 - 相遇也是重逢 (3) 「怎么了?」 「我刚刚听到有人好像认出你的身份想报警。」我解释,随后问:「你这段时间都待在哪里?」 「我在恩槭家里。」跟我的慌张相比,他神色倒是显得平淡许多。 「徐恩槭?」难怪警方跟谭仲文都找不到季延枫,原来是被徐恩槭给藏了起来,只是他们的关係密切,要掩人耳目应该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那时候,谭仲文他们不晓得徐恩槭有出现在那栋房子里吗?依你和徐恩槭的交情,他应该很容易成为怀疑的对象吧?」 「他们那天在嗑药,精神很涣散,根本不晓得当时发生的事情。」 「嗑药?」我马上联想到先前看见报导的不对劲,「所以新闻才会说屋子里是空无一人,因为真正从事非法行为是他们?但不对呀,要是担心被发现,为什么还要报警说你纵火?就不怕查到自己身上来?」 「谭仲文报警只是走个流程,根本就没有真的起诉,主要是想发声明把我找出来,他怕我手里握有他们吸毒的证据。」 我听得云里雾里,像是明白了一些,又有些地方兜不上,「等等,你的意思是,谭仲文谎称报警是想引你出来?我不太明白……那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我从头说起吧。恩槭高中毕业后就出国唸书,后来回来接管裴家的事业,这些年来我们完全断了联络,一直到今年的八月底,我依着你给我的地址来到那间房子,当推开门,最先闻到的是浓浓的汽油味,然后是倒在沙发上的谭仲文、裴昭蕴等人,跟拿着打火机的恩槭。」他说,描述的就是我之前从徐恩槭眼里见到的画面,「看到我出现,恩槭吓了一跳,却没有停手的打算,而是要我赶紧离开,说自己已经受够这一切。」 他眼神微歛,稍微停顿了下,「其实直到踏进去前,我都还是有些不确定,因为这些年来,我经常可以从报章杂志看见他杰出的成就,总是下意识认为他应该过得很好,可实际上并不是,在看见他眼神绝望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伤害永远都不能抹灭。」 「接下来呢?」 「我骗他说自己报了警,也已经联系消防人员,他若继续坚持下去,我和他都会一起被抓,他的报仇便会化为泡影。」 「他动摇了?」 季延枫点头,我并不意外,徐恩槭已经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假设错过这一次,裴昭蕴和谭仲文必会有所防备,之后别说下次机会了,恐怕他会先被毁掉一切,届时只是更难再接近他们,徐恩槭不可能没料想到这一点。 「察觉他犹豫的当下,我就提出由我来顶罪,毕竟满地的汽油很难在短时间内收拾乾净,再加上他们随时都有醒来的可能,一定会发现有人进来的痕跡,那倒不如直接让他们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他还能在暗处继续行动。」 「可是……新闻上流出来的监视器画面只有拍到你?」 「没错,因为恩槭派人处理过了,他向来不参与这种聚会,那天也是中途过去的,要删掉跟偽造画面并不难,而我的确跟恩槭很久没有联系,他们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自然只能相信恩槭的话。」他顿了顿,「再加上,我的确有充分的动机。」 大致明白前因后果,我又想起了个要事,「那火是怎么来的?」 「在劝恩槭先离开后,我就打了电话给消防局,等听到消防车接近的声音,便在庭院烧了一些东西,接着对媒体放出假消息,让他们不得不把心神放在我身上。」他好整以暇地说:「毕竟最可怕的是未知,他们愈是混乱,恐惧就更加滋生,即便我身上可能根本没有他们担心的东西。」 季延枫看似位于下风,实则将主动权留在自己身上,不但暂时打消徐恩槭同归于尽的念头,还误导他们调查的方向,我不禁佩服他縝密的想法,挑眉讚赏道:「反应这么快,当绘本作家可惜了。」 「毕竟都做了十年的沙盘推演,最少也得有这种程度,不然怎么对得起你提前透露的消息?」他笑回。 就在这时,有人骑脚踏车鑽了进来,巷子本就狭窄,我还来不及反应,季延枫已经揽过我的腰,将我往他的方向带,距离瞬间贴得极近,属于他清冽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忽地想起过去也是在这条巷子,彼时他还是个少年,而如今十年过去,他早已褪去青涩。 或许是意识到少年和男人的差别,我的心跳不禁加速,怕被他听见,我正欲拉开距离,一道若有似无的叹息从头顶先落了下来,「所以才说,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我疑惑抬眼,正巧对上他低垂的眸子。 「该怎么做,才能在你面前好好隐藏好心意,你都还不认识我,要是知道我抱持的感情,是不是会吓到?关于这一点,我很苦恼也没有把握。」他深深注视着我,「等的时间愈久,当真正见到你的时刻来临,我好像反而变得胆怯起来,什么时候才是适合跟你相遇的日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我不断思索着,结果就来到事发的那天。」 「所以你才在育幼院留下那些东西?」 「我想,如果我真的有个万一,在看到这些东西,你或许可以联想得到。」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的没有信心,并不是在质疑我的读心术,还有他话里我忽视不了的情感,「你刚刚说隐藏心意……我要是没有会错意,是在告白的意思吗?」 「我喜欢你。」他眉眼坦荡,漆黑眼眸映照出我的模样,「我知道对你来说很仓促,现在也不是最恰当的时机,你不用马上答覆我没关係,只是这十年来,我时常后悔没能来得及对你说这句话,这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我凝望着他的脸庞,清楚感受到自己怦然的心动,为了走到我的面前,这些年他该过得有多战战竞竞,而面对这样的真心实意,又要怎么不令人动心? 然而我尚未开口,季延枫手机的震动声响率先传来,他拿起接过,淡淡回了句:「我马上回去。」 等他掛掉电话,我猜测问道:「是徐恩槭吗?」 他点头,「我不能出来太久的时间,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传到谭仲文他们耳里,事情会变得麻烦的。」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吧?」看他面露犹豫,我接续道:「昨天我去过裴道训的病房,刚好碰上徐恩槭,他已经晓得我知情的事了。」 「你见到真正的裴道训了?」他讶异。 「必须说,有时候特权还是挺好用的。」我笑,「走吧,我们过去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 Chapter7 - 相遇也是重逢 (4) 在抵达徐恩槭住的地方前,我们又重新梳理一遍目前的状况,大概是因为计画被打乱,徐恩槭暂时没有其他动作,但我们都清楚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必须从根本解决,否则他想同归于尽的念头一直都在。 「其实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他要选择同归于尽?」 季延枫疑惑扬眉。 「你想想看,只要从长计议,他大可以抢过裴家的心血据为己有,要换做是我,想復仇肯定会这么做,明明有更聪明的方式,为什么非得要玉石俱焚?」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们要不要如实告诉他穿越的事情?你知道了秘密,他应该不会这么容易相信你。」季延枫说:「他之前也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那里,我当时用想报復谭仲文,调查过他的行踪为理由,敷衍带了过去。」 「再看看吧,穿越这理由听上去好像更难让他相信,你等会别开口,我先自己试着想办法说服他。」 「为什么?你们不熟,由我来帮忙不是更好?」 我轻轻摇头,「你是他目前最信任的人,我不希望让他觉得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不知不觉间,计程车驶入隐蔽的小区,没多久就见一幢高级别墅出现,下车后,季延枫正欲按密码锁,门却先从里面被推了开来。 「季延枫,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段时间别在外头随意走动,现在出现变数,连不相干的人都知道我的身分,他们……」他话说到一半,在看到站在季延枫身后的我,脸上惊恐情绪表露无疑。 「变数指的是我吗?」我偏头看他,主动释出善意,「别这么吃惊,昨天不是才刚见过面?我没有想以此为把柄威胁你,你可以把我当作是友军。」 他看上去吓得不轻,花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友军……?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朝他真挚一笑,「我跟你一样,恨不得想弄死谭仲文。」 要如何迅速拉近跟一个人的关係?很简单,只需要有共同的敌人,那要成为朋友就容易得多!但徐恩槭显然不好唬弄,虽然让我进门,还是警戒地提防着我,可惜他的阴影太深,我读不到他此刻内心所想,否则应该能轻易让他放松戒备,不过以我目前对他的了解,要应付还算是绰绰有馀。 我在徐恩槭的对面自然落座,率先开口:「你看起来并不相信我。」 「你回尹望负责的星光商城和谭伯建设合作密切,甚至不久前才在记者会上公开感谢他,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跟谭仲文有什么私人恩怨吗?」 果然详细调查过我了!但想想也是,毕竟我除了是他的相亲对象外,昨天甚至当场揭开他隐瞒多年的秘密,在他眼里我恐怕更具有威胁性,徐恩槭怎么可能不把我的底细翻个朝天? 「他骂过我。」我不咸不淡地说:「哦,还对我还比了中指。」 「什么?」他语气严肃。 「我这个人特别记仇。」 徐恩槭表情扭曲了下,几秒过去,我收起看似玩闹的话语,重新正色道:「开玩笑的,星光商城是从尹司浩手里接手的,我根本没有参与整个过程,直到託人去调查了之后,才发现谭伯建设的黑歷史可真不少,做为一个负责的经营者,严格审视合作伙伴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没回应,视线在我和季延枫身上打量,片刻后才道:「季延枫,跟我谈谈吧。」 「跟他无关,你调查过我,我当然也调查过你,你应该很清楚我们是因为出版社认识的。」我把身子微微往前倾,「所以你想知道的应该是,我打算利用他做什么吧?」 徐恩槭反应淡然,一点也没被戳破的心虚,「你想干什么?」 「我说过,我是来帮你的,而且能做到的要比你想像得还要多。」我耸肩回道:「不然这么问好了,你又想利用我做什么?明知道我和谭仲文有合作往来,还不避讳出席相亲场合,我在你的计画里担任的是什么角色?」 约莫是被我说中,徐恩槭表情微微松动,眉头却仍皱得死紧,「说实话,我不明白,无论是你突然选择回到尹望,还是现在莫名提出想跟我合作,你好像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必须这么做。」 「当然有。」我侧过脸,注视着季延枫的双眼,「因为我喜欢他。」 也许打从第一次见面,甚至还没见到面,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所以即便读不了他的心,我还是愿意不顾一切的去相信他,「什么纵火杀人?霸凌?我不认为他有做这些事,很明显是有人故意针对,但当时我的身分无法查清这些事,所以我回到尹望着手调查,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意外牵扯出这么多人。」 我不紧不慢说完,转过目光看向徐恩槭,「如何?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你究竟知道多少?」 说愈多愈容易引起怀疑,我直接丢出底牌,「我还知道——你的妹妹裴昭蕴是真正的幕后推手,也是你最想报復的人。」 他沉默盯着我良久,就在我以为他还是有所质疑时,徐恩槭扬起一抹苦涩的笑,「看来你几乎都知道了,原来尹望的情报能力这么卓越,是我轻忽了。」 我轻扯了扯唇角,心里暗自腹诽,厉害的不是尹望的情报能力,是我的超能力啊,否则这关係这么复杂,怎么可能一下查得明白!幸好他没有怀疑到季延枫上头。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想报復谭裴昭蕴。」徐恩槭平淡开口:「昨天你也看到了,我是因为那个孩子才来到裴家,裴家是典型的重男轻女,当时正处于交接的敏感时期,裴道训患有重度自闭症,是不能被曝光的小孩,担心裴道训成为自己的弱点,因此裴才仁夫妇决定鋌而走险,来到育幼院挑了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也就是我,来代替他。」 我和季延枫交换个眼神,见他似乎敞开心扉,安静没有作声。 「自从我被领养成为裴道训后,裴昭蕴私下就不停地针对我,我知道她是因为被忽视的关係,心里感到不平衡,所以一直容忍着不跟她计较,可换来的却是她的变本加厉。」他眼神深沉一黯,「她对我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但没办法,只要看见她,我就会又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而谭仲文跟其他人,就算是受到裴昭蕴的指使,也不改他们是共犯的事实。」 徐恩槭眸底压抑浓厚悲伤,我抬头望进他的眼,又再次感受到一阵绝望的冰凉。 「我很好奇,你对你养父母的想法是什么?」我问。 「其实我很感谢他们,虽然我只是个替代品,他们还是花了心思在我身上。」他看向我,苦涩地勾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以怨报德?受到他们的恩惠,却想残忍地报復他们的女儿?」 「不,我是在想,你的身分就是他们最大的把柄,大可以直接毁了他们,居然会因为念在旧情,选择用最愚蠢的方式了结一切,毕竟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也是他们纵容裴昭蕴的后果。」从外面领养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孩,肯定会有人时时刻刻盯着,我才不相信裴才仁夫妇他们什么都不知情! 「我不算是为了他们。」 「什么意思?」 「真正的裴道训,又有什么错?」他轻声道:「他被整个世界拋弃,至少,我不该再成为伤害的那个人。」 Chapter7 - 相遇也是重逢 (5) 徐恩槭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门铃声。他脸色微微一变,转头吩咐季延枫,「你们先上楼吧,这个时间点会过来的只有裴家的人。」 「好。」 季延枫领着我来到二楼的房间,并从裤袋掏出钥匙,接着打开房门,从有明显的使用痕跡来看,不像是空着的客房,「这里是你住的房间?」 「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发生,别墅里所有房间都上了锁。」貌似意会到什么,他连忙道:「要是你觉得不自在,我可以到外面去。」 「你到外面不就失去躲起来的意义了?」我失笑,「一起进去吧,都一整个晚上没睡,刚好趁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我们进到房间,虽然我让季延枫别在意我,他还是没能停下收拾的动作,到处整理着看上去一点也不凌乱的地方,「你随便坐,不用理我。」 我四处张望,发现他桌上除了作画的用具外,还摆了本眼熟的东西,正是事发后被全面下架的《藏不住秘密的树洞》。 指腹轻抚过绘本封面,我记起这本书的主旨——秘密之所以为秘密,是因为不能被提起,还是需要一个理解的出口? 当初在做这本书的时候,单纯觉得他是透过树洞的角度,重新审视关于「秘密」的定义,但现在知晓事情的全貌后,才发现他似乎也是在表述自身的挣扎,做为知道一切真相的人,他的每一个选择,背后所要承担的风险,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而如今受到最大损害的也是他,工作和名声全毁于一旦。 「在想什么?」季延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只是想,在决定这么做之前,你会不会害怕失去拥有的一切?」 「不会。」他篤定地说:「我迄今努力的所有,都是为了救恩槭和遇见你,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打从一开始,我就是朝着这个目标前进的。」 他说完,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绘本上头,「不过倒是可惜你帮我编的绘本,让你的心血白费了。」 怎么会是我的心血?分明他才是最心痛的人,大家都是为了抵达更好的地方而努力,而他却是奔着註定的失去前行,望着他眼里的留恋,我知道他并不是毫不在意。 「你的读心术很管用。」季延枫忽地开口,拉回我飘远的思绪。 「嗯?」 「没想到恩槭会主动说这些,我都不知道他是因为裴道训的关係才会这么做。」 原来他以为徐恩槭方才的坦白是跟读心术有关,虽然不能说一点都没有相干,可我能顺利套出话,恐怕还是运气成分比较大,于是我据实以告:「其实……我听不到他的心声。」 「你听不到吗?」 「听不到,但能隐约看见一些画面。」 季延枫更疑惑了,「什么意思?」 「正常情况下,我能透过对方的眼睛,听见他的心声,不过偶尔会有一些特殊情形,当对方深陷于情绪之中,这时候我反而什么都听不到,就像是出现屏障,可倒是能看到令他走不出来的画面。」 「意思是,你可以看到恩槭被伤害的瞬间?」 「第一次跟徐恩槭见面,我看到的是他被关在工厂的场景;后来我穿越陪你去找你爸爸那次,我又在医院偶然遇到他,当时我见到裴昭蕴指示谭仲文欺身压上他。」我仔细回想,「再到昨天,我看见他在事发现场点燃打火机的模样。」 「照你这么说的意思,会出现工厂,是不是就代表他对我拋下他的事依旧耿耿于怀?」季延枫眼神一黯。 「不,我倒觉得他是对你感到亏欠,不然我也不会看见他在谭仲文住宅的画面,也或许是因为我跟那座工厂有关联的缘故。」我让他别多想,「总之,就是因为从他眼里看见了工厂,我才察觉徐恩槭背后好像有什么隐情,但没有料到,他是要保护裴道训,才不想利用他当作復仇的筹码。不过,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怎么说?」 「我可以理解,互换身分的事一旦曝光,无可避免会对裴道训造成伤害,但裴道训本人又是怎么想的?因为怕被世人得知,他失去了姓名,终日活在病房里,除了徐恩槭外,连个看望他的家人都没有。」同样身为被藏起来的孩子,我根本无法想像被如此囚禁的生活,「这样的日子,会是他想要的吗?」 「你能读到裴道训的想法吗?」 「我那天有试过,但很困难,他似乎不太能理解我们说的话,难道……没有什么突破口?既能说服徐恩槭,又不让他伤害到裴道训的方法?」 季延枫沉吟半晌,「裴昭蕴。」 「裴昭蕴?」我疑惑,「她怎么了?」 「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很奇怪,即便是假的,恩槭毕竟是代替裴道训的身分,对外他就是裴明第一顺位的接班人,裴昭蕴就算不讨好他,对他的态度未免太过肆无忌惮。」 「到现在也是吗?」 「对,前阵子因为我的事,她还来这里大声嚷嚷。」 季延枫的话让我想起,那天跟她见面时听见的訕笑——都是假的。 「的确很奇怪,小时候就算了,长大后都是利益至上的商人,应该分得清形势,谭仲文又为什么站在裴昭蕴那边?应该巴不得来抱徐恩槭的大腿,除非——」 「裴家已经决定由她接班?或是她有意拆穿一切?」季延枫脸色凝重,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但这就糟了,无论是哪一个,假如裴昭蕴上位,事情势必都会变得更难收拾,必须赶在演变成那种局面前阻止才行。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徐恩槭的声音传了进来,「我爸的秘书走了,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季延枫回应,见徐恩槭走进后,问道:「你爸爸的秘书怎么会突然来?」 「他来转告,今天爸爸在媒体上公开表示,如果成功进军政坛,他会立刻卸下会长身分,让我下週回家一趟讨论相关事宜。」 「裴明……会由你来接班吗?」 「应该不会吧,再怎么说裴昭蕴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徐恩槭声音听不出情绪,可我隐约感觉他已经有所盘算,毕竟要是裴昭蕴正式接班后,他更不容易对她下手,肯定会在这之前做些什么,可惜我读不了他的心,否则能预先有个提防也好。 「我替你送她回去,再忍耐一段时间,我会帮你洗刷所有冤屈,还你一个公道。」 「你又想做什么了?」 徐恩槭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面向我,「走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是我的事,把季延枫牵连进来纯属意外,我会想办法处理好,你就别再搅和进来了。」 什么别再搅和?我都知道来龙去脉了,怎么可能装作不知情?我迟迟未挪动脚步,见状徐恩槭又将目光投向我,「不要洩漏行踪,对我们都好。」 「你又打算逃避吗?」我平淡开口。 「我说了,这跟你无关。」 「你有没有想过,跟裴昭蕴同归于尽后,裴道训又该怎么办?你以为这样就能把身分还给他?裴家真的会有人好好对待他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会,没有人会记得他,他会被整个世界给遗忘,这才是真正的拋弃。」歉疚是一把双面刃,裴道训是现在徐恩槭最大的软肋,我只能赌一把,「如果你不想伤害他,要做的应该是强大到能保护他,而不是还他一个不被承认的身分,让他继续被关在那个病房里,不是吗?」 我一鼓作气说完,空气陷入安静,徐恩槭久久未出声,而漫长的沉默过后,他依旧淡道:「赶快走吧,我早上还有会要开。」 Chapter7 - 相遇也是重逢 (6) 回到家里,我疲惫地瘫坐在沙发,盯着天花板悬掛的水晶吊灯,忍不住大叹口气。太难了,我倒是想用心理解他来着,可方才徐恩槭在车里直接不发一语,我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而且为了不被发现行踪,季延枫的所有联系方式都被切断,我也没办法跟他讨论后续行动。 正思索着要如何跟季延枫取得联络,一夜未眠的疲倦袭来,我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意识再次回笼,已经是我听见门铃声响起。 我睁着爱睏的眼前去应门,许芯奈看我一脸刚睡醒,打趣道:「你是怎样?昨天晚上偷跑去做贼去啦?居然睡到下午?去过育幼院了吗?我听说公车总部那边的人也已经……」 她边说边走,1连串的提问听得我头昏脑胀,忽然她止住脚步,转过身歪头看我,「等等,你昨天不会又穿越了吧?」 我点头,这次抢在她继续发问前,率先开口交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包含我们三个人小时候的缘分,季延枫和徐恩槭的关係,以及徐恩槭跟裴道训互换身分的秘密,我统统诚实说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季延枫会出现在谭仲文住宅是你告诉他的?不对,应该说是他告诉你,让你回去转告过去的他?」她语气讶异,手还生动比划着,「这么说起来,你绕了这么一大圈调查他纵火的理由,原因其实就是你呀?」 我无奈扯唇,虽然她的总结没错,但总感觉被她说得像做白工似的,把桌上的笔记本扔给许芯奈,我又回到沙发上,「就算他昨晚没出现,我应该也会这么做。」 「这是什么?你在育幼院收到的?」许芯奈接过笔记本,每翻一页,就传来一声惊呼,「我的天,这不只纵火案的时间和地点,上面连你们见面的日子都详细记着,甚至还有你的名字跟画像,小弟弟未免太痴情了吧?」 见她还拿我寻乐,我忍不住白她一眼,「这是重点吗?」 「这难道不该是重点吗?十年欸,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就为了一个根本不晓得能不能再遇见的人,我光想像一下,都要替他掉好几把眼泪了。」许芯奈揩揩眼角,浑身都是戏,「是说,你要是再提前去到育幼院,这本简直就成预言之书了吧?」 预言?或许吧,从育幼院离开时,我来不及翻到后面,并不晓得季延枫还纪录下我们曾经见面的日子,假如昨晚季延枫没有出现,我应该会继续研究这个笔记本,在尚未拼揍出完整真相,且得知是最后一次见面的状况下,我还是会写下纵火的时间跟地点,阻止他接近那栋住宅,然而愈是提醒,愈是无法阻拦,季延枫带着困惑,肯定会去追查理由,等发现是和徐恩槭有关,他依旧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届时註定会发生的事终是躲不掉。 「所以你见到本人了?」 「不然还有分身吗?」 「不一样呀,少年版跟成年版的,哪能相提并论?」 我瞇眼瞪去,不懂她怎么有办法每句话都往奇怪的方向引导,「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哪里不好好说话了!」她无辜反驳,末了再凉凉补一句:「不过,你这个算不算是十年养成计画?」 「许、芯、奈!」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她笑着打住,「言归正传,你不是让我去调查裴道训小时候的事?我是来告诉你这个的。」 「有查到什么吗?」 她摇摇头,「裴道训身体从小就不好,一直都待在国外治疗,而他第一次公开露面是九岁,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徐恩槭顶替他的身分,除非深入去找他幼年的就医纪录,不然乍看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地方。」 我并不意外,就跟我被刻意藏起来一样,裴家都有心要偽造身分,自然不会轻易留下纪录,「没关係,我都活了二十几年也没被发现,他们肯定早就打理好一切。」 「不过呢,虽然没能从裴道训的童年察觉出什么,但余锦惠那边,倒是有一点收穫。」 「余锦惠?你是说裴道训的妈妈,她怎么了?」 「余锦惠时常代表裴明集团出席慈善活动,而在这之中,他们一直有固定资助一家国外的医院,我猜应该是当年她带裴道训去治疗的医院。」 「利益交换很正常,要求保密,总得付出一些费用。」我淡答,现在首要并非找到徐恩槭代替裴道训的证据,而是要打消徐恩槭用极端手段报復裴昭蕴的念头,但无论我怎么想,两人间互换身分的秘密,就是裴昭蕴手中最有用的一张牌,只要形势对她不利,她肯定会抖出这件事。 「我当然知道,但一般来说,如果是封口费应该会更加谨慎低调,甚至巴不得对方别联系,可前阵子余锦惠还以她个人名义投资了一间製药公司,好巧不巧,公司的负责人许嘉民就是那家医院的精神医学部主任,你不觉得有什么内情吗?」 「是被威胁吗?听说裴才仁打算进军政坛,现在这种敏感时期,被敲竹槓也不奇怪。」 「不知道,我目前只查到这些。」许芯奈两手一摊,「对了,你不是有见到裴道……不对,徐恩槭吗?有读到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吗?」 「没办法,我听不到。」我摇头,无力叹了口气。 「你听不到?为什么?你不是只听不到季延枫的心声?」 我犹豫地盯着她,这才坦白告诉她关于读心术的限制。 「那你当时看到周新打我的画面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对不起,我认为你应该不希望被别人知道,才一直瞒着你。」 她沉默了下,语气却是平静无比,「没事,我倒是觉得挺庆幸的。」 「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虽然是有点丢脸啦,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内心好像还是渴望有人倾听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能够连那些说不出口的难堪都被理解,我觉得很幸运。」许芯奈笑道:「难怪,我就想说你怎么从不主动问我和周新的事,原来是亲眼看过了啊,那我现在应该没有了吧?你说的那种深陷情绪的屏障?」 她把脸凑了过来,直视着我的眼睛,同时我耳边也响起她的声音。 ——白痴。 我眉角猛地一抽,「骂我干麻?」 「因为,最难受的应该是你,莫名奇妙为了跟你无关的事伤神,我相信你可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毕竟没有人能像你一样感同身受。」 许芯奈的话,让我又重新想起从徐恩槭眼里感受到的情绪,正因为我可以理解他的绝望,所以无法轻易要他放弃復仇的想法,目前的确找不出两全的方法,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悲剧在眼前发生。 「我想去见一见裴昭蕴。」 「裴昭蕴?」 「一直以来,都没能好好利用读心术这个能力,不过现在,好像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你想干么?」 「化被动为主动。」我的确听不到徐恩槭在想什么,但并不代表也没办法听见其他人的心声,「既然知道裴昭蕴手中的筹码,我们也得找到一点她的把柄。」 Chapter8 - 当信任瓦解 (1) 要知道裴昭蕴的行程并不困难,处于选举特殊时期,为了巩固好形象,出席各种公益慈善是必须的,跟为善不欲人知恰好相反,活动甚至还没开始就见各种讚赏通稿满天飞。 严格说起来,我跟裴昭蕴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十年前在夜店,而另一回则是在美术馆意外碰见,最初我以为她在面对谭仲文调侃所展现出的是冷静,可现在细想,徐恩槭就坐在她身边,分明是加害者,她怎么还有办法无所谓地往徐恩槭身上再补一刀?还有她在美术馆时候的态度,比起游刃有馀,身上更像有种高人一等的优越。 「尹小姐您好,谢谢您还拨空蒞临,我是癌症儿童基金会的公关经理,敝姓王。」女人朝我走近,跟我介绍她的身分,「衷心感谢您慷慨的支持,您的捐款我们会全数用于支付癌童和罕见疾病患者的身上。」 「不客气,我也只是尽我所能提供一些帮助,希望能让经济贫困的孩子接受完善的治疗。」 「当然,这一定会是癌童们的希望!」 我目光在活动现场逡巡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要找的目标,装作无所谓问起:「今天好像来了不少艺人。」 裴昭蕴在裴明集团里,是负责裴明的娱乐子公司—雾海,假如我没有认错,眼前这些几乎都是雾海旗下的艺人。 「对的,雾海的裴社长非常支持我们,这次市集他们的艺人除了在网路上响应外,也亲自来到现场,帮了我们许多忙。」 「那裴社长今天会到吗?」 「应该不会,我刚刚接获消息,裴社长行程似乎临时有异动,可能没办法赶过来,您找裴社长有什么事吗?」 压下计画生变的愕然,我努力保持面部的平静,「没什么,只是最近商城在挑选代言人,觉得雾海的艺人积极正面,跟我们所想展现的形象相符,有意想做进一步的洽谈。」 「原来如此,需要我代为转达吗?」 「没关係,我会再找时间亲自拜访。」 扑了个空,我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随意又绕了圈,正打算离开,一名男人拦住我的去路。 我疑惑抬头,男人年纪约五十上下,外型文质彬彬,看上去挺亲切无害,但很明显是衝着我的身分而接近。 「您好,请问是尹望的尹萩安小姐吧?」 「您是?」我保持礼貌,内心隐约有点不耐烦,自从回到尹望后,像这样带着强烈目的性前来主动搭訕的人不计其数。 「不好意思,冒昧打扰您,敝姓许,目前正经营一间製药公司,眾所皆知,尹望生物製药拥有国内最顶尖的研发技术和发展平台,是这个领域的指标,我们公司虽然还在起步阶段,但和尹望有着一致的目标,都是希望为患者提供方便且安全的药品,近来公司有一个关于阿兹海默症的投资项目,假如尹小姐有兴趣,我们可以再找时间详细讨论。」男人说完,从口袋掏出名片,「对了,这是我的名片。」 我接过男人的名片,本来打算用不是我的业务范围打发,忽然瞥见上头的名字——许嘉民。 许嘉民?这不是先前许芯奈提到跟裴家有着密切关係的医院主任吗? 「您原本是在国外工作?」 「是的,我一直都待在国外,近期才转换跑道回来。」男人自信地说:「我知道自己资歷尚浅,但请相信我过去的医疗经验,一定能从更贴近病患的角度,为他们提供需要的服务。」 「我看名片上,您是专攻精神医学的部分,想请问也帮忙治疗过自闭症的患者吗?」我直捣核心,反正能听到他内心的声音,不怕他起疑。 他眼神闪过一丝犹豫,几秒鐘后很快地隐藏起来,自然回道:「当然,我执业二十多年,看过许多病患,不过尹小姐怎么会突然对自闭症感兴趣?难道是身边有认识的人吗?」 ——不至于这么巧吧?尹望跟裴明近期并没有交恶的传闻,指的应该不会是裴道训。 看出他的试探,我平静答覆:「这倒没有,就是最近去过一个公益活动,觉得里面的孩子就像是大家形容的一样,是星星的孩子,也是小贝壳,只要愿意理解,会发现里面散发着美丽的光芒。」 「尹小姐真是人美心善。」似乎不想多提,他匆匆转移话题,「这样,今天已经耽误您不少时间,能不能先跟尹小姐留一个联络方式,我们日后再找时间聊聊?」 他递出手机,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跟他保持好关係并没有坏处,输入自己的联系方式,我准备递还时,注意到他的手机桌布,是一个小女孩的侧脸,而吸引我注意的是女孩包包上头红丝绒皇冠造型的吊饰。 很眼熟,我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这是您的女儿吗?」 「啊,是的,小时候都没能好好陪伴她,接下来终于有机会了。」 「恭喜,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都特别黏父母。」 「不,其实我的女儿跟您差不多大,这是她小时候的照片了。」他笑着摆手。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没关係,今天跟尹小姐聊得很愉快,希望很快能再见面。」他接过我递还的手机,随即转身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走远,我又站在原地思索好一会儿,究竟是在哪里看过那个吊饰?我很确信自己看过,而且就连那个小女孩的长相都有点面熟,可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我边走边想,突然馀光瞄到一旁写着赞助的企业名单,当裴昭蕴的照片映入眼底,一个不像话的猜测把所有疑惑瞬间连接起来—— 我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Chapter8 - 当信任瓦解 (2) 顾不得徐恩槭不久前的警告,我立刻开车来到他的别墅,前来应门的正是脸上写着不耐烦的本人。 「我不是刚说过,你这样擅自——」 「裴昭蕴身上是不是有一个红丝绒皇冠造型的吊饰?」我急着打断他的话。 「你问这个干麻?」 「你先回答我,裴昭蕴是不是有一个这样的吊饰?」 他无奈叹了口气,「有。」 「你知道是谁给她的吗?」 「听说是妈妈订製的,她很珍惜那个吊饰,从我被收养来到这个家时,她就一直随身带在身上。」 「没有弄丢过吗?像是去夜店之类的地方,人多拥挤不小心弄掉也是有可能的。」 「高中她的确在夜店弄丢过一次,但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当然是因为被我捡到了,现在知道吊饰的主人确实是裴昭蕴,而许嘉民也的确没在说谎,特别订製的款式更不可能随处撞,种种线索都朝我的推测更进一步—— 「裴昭蕴,是裴才仁的亲生女儿吗?」 话一出口,空气仿佛凝固了,徐恩槭怔愣良久,眼神闪过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裴昭蕴怎么可能会不是他的女儿?」 「为什么不可能?都能做出互换身分的事,余锦惠就算出轨,又有什么好意外的?」 徐恩槭似乎还没从衝击中缓过神来,我还想再说点什么,一个身影从他身后缓缓走来,「你们在说什么?」 季延枫视线在我们间打量,我又重头解释一遍,季延枫很快就明白这是扭转形势的关键,「现在的重点是,裴才仁跟裴昭蕴对这件事知不知情?」 「准确来说,还需要他们两个不是亲生父女的证明,不过这一点,应该并不难。」我看向从方才就一直沉思的徐恩槭,凝声问:「你认为呢?」 他依旧没说话,沉寂好半天,才轻声开口:「你要怎么确认裴昭蕴知不知情?」 言下之意,他也认同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我有办法,你只需要安排我跟她见面,最好是自然的聚会。」 「什么时候?」 没料到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我稍微愣了下,「愈快愈好。」 听完我的话,徐恩槭拿起手机,不知向谁拨去一通电话。 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似乎跟先前明显提防着我的模样有些不同,于是偷偷跟季延枫用眼神示意,他只是抿着唇轻点了头。 是说服他了吗?在徐恩槭的眼皮下实在难交谈,搞不好待会就又被他赶回去,禁不住好奇心,等徐恩槭掛上电话,我立刻把季延枫拉到我身旁,「既然决定要合作,我们分工明确,你保护裴道训,至于他——我来负责。」 话音落下,我趁徐恩槭还没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地带着季延枫来到车上,随后便踩下油门离开别墅。 开了一小段路,等红灯期间,我忍不住问:「你做了什么?他的态度怎么跟昨天不太一样?」 「这么明显?」 「能不明显吗?他昨天看起来对我超级警戒,这不到一天的时间就答应得这么乾脆,肯定是你有说了什么,你告诉他穿越的事啦?」我猜测问道,细想又觉得不太对,除非亲身经歷,不然在徐恩槭眼里,大概更像是天方夜谭,「还是我的读心术?」 「都不是。」他摇头,「我只是告诉他当年绑架案,我放走的人是你。」 「就这样?」怎么听上去有种没什么说服力,弄不好还会造成反效果的感觉。 约莫是我不理解的表情太明显,季延枫接着解释:「能有尹望出身的你出手帮忙的确很可靠,但恩槭需要一个说服他的明确理由,尤其你跟他非亲非故,现在晓得你和绑架案相关,他似乎认为你是把我当作救命恩人,心里警惕反而松懈不少。」 「意思就是,报恩比我昨天说的来得更有信服力?」 「他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时间不长又怎么了?难道他没听过一见钟情?」我不服气,嘴动得比脑子还快,等意识到出口的话,急忙澄清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不是说——」 「我是。」他凝望着我,黑眸清澈透亮,「不管是十年前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十年后,都是。」 车内空间狭小,周遭空气彷彿忽然升温,又被投了一回直球,我的脸颊也跟着滚烫起来。现在我们应该是什么关係?都互通过心意……等等,跟他认真的表白相比,我的态度是不是太过随意了?简直就像是顺便找理由似的。 「我昨天不是为了说服徐恩槭才说那些,是真的……」 「绿灯了。」他轻声打断我的话。 我视线回到前方,几秒过去,一旁低沉嗓音低低响起,「我知道,你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你见过我最难堪的时候,这次我想用更好的模样走向你,而现在好像不是个好时机,在你面前,我藏不住自己的心意,所以你先保留你的答案,好吗?」 说实话,无论他是什么样子,我一点都不介意,何况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既然他在意,现下也的确有更要紧的事得做,我便没有拒绝他的提议。 车子驶进市区,假日哪里都是人。 虽然方才自信满满表示季延枫由我负责,但我心里也清楚,裴昭蕴等人迫切想找到他,不外乎就是怕这种敏感时机有人节外生枝,打坏她顺利接班的计画,否则区区吸毒的消息,若放在平时,想办法压下来就好,她大可不必穷追不捨,还想方设法诬陷他。 徐恩槭的考量是对的,至少让季延枫藏着确实更安全。不过难得都出来一趟了,就这么打道回府又似乎有些可惜。 Chapter8 - 当信任瓦解 (3) 思考了会儿,我把车先停在一间运动用品店前,接着下车进到店内,匆匆买了样东西,随后迅速返回车上。 「你喜欢黑色还是白色的?」我从纸袋里拿出两顶帽子,亮在他面前。 「你买这个干么?」季延枫一脸纳闷。 「当然是约会呀。」不等他回答,我把黑色帽子直接戴在他头上,藉口说道:「再怎么说,我都是尹望的千金,会有很多人偷偷跟拍的,必须低调一点。」 季延枫闻言,浅淡勾了下唇角,又拿出口罩戴上,「这样够低调了吗?」 我微笑讚赏,「不错。」 想隐藏身分,混入人群中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最少这半天实验下来都安然无恙,毕竟大多数的人其实都没有想像中的留意周遭。 「是签书会吗?」途经一家书店,我望着里面排队的人潮,好奇地探头察看,「不知道是哪个作家?要不要进去看看?」 季延枫点头,「走吧。」 我们进到里面,签书会还没开始,从活动看板看来,是一个叫做言午的小说作家。 「我猜她姓许。」 「从哪里看出来的?」 「直觉。」我轻笑了声,「毕竟用本名来取笔名的,我身边正巧就有一个。」 季延枫微微瞇起眼,「你这是夸我,还是在损我?」 「当然是夸你啦,用本名拆字多有创意!而且又好听,聪明!」我连夸带哄,好不容易过了这关,正想转身去别的区域,没想到恰巧跟从后面匆忙跑来的人撞个正着。 我倒还好,踉蹌几步就被季延枫稳稳接住,对方就没这么幸运,不但往后重摔了下,袋子里的东西还全散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我连忙上前扶起女孩,「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对不起。」她急忙道歉,抬头的瞬间,我小小地惊呼出声,「樱花?」 「什么?」她困惑盯着我,见我迟迟没有回应,似乎是认为自己听错了,又关心问道:「谢谢你,不好意思,是我没有专心看路,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那就好。」她表情松了口气,心里状态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完了,糖果要是碎了怎么办? 听见她内心的担忧,我顺着她的视线,这才注意到她方才洒出的是一袋袋包装精緻的糖果。 她连忙弯身去捡,我刚想帮忙,一名男孩动作更快,已经蹲在她身旁,迅速地替她收拾残局,他语气含笑,「闯祸了?」 「你怎么会来?」 「有人天天念叨着怕没人到场,原本打算来充场面,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不需要了。」 「怎么办?我怕里面的糖果可能已经碎掉,重新去买是不是比较好?」女孩表情担忧。 「难怪郑语玲说你一紧张就容易掉链子。」男孩忍不住笑,拿出一袋糖果递给她,「不够的话,我待会再去买一点。」 「你这些哪里来的?」她惊讶道。 「以防人太多准备的。」男孩弯唇,眼里漫开笑意,「去吧,这里我收就好,再不走你的读者就要发现你出糗了,我等你签书会结束一起吃饭。」 「好。」 女孩起身又向我道了一次歉,接着往前走去,等接近活动现场,立刻有工作人员迎上前跟她交谈,我收回目光,男孩已经收拾好东西,也朝我微微頷首示意。 「世界真小,原来樱花就是言午,还是个作家。」我不禁感叹道。 「你认识她?」 「几年前偶遇过一次,我不是说过当一个人深陷于某段记忆的时候,我会因为屏障听不到对方的心声,反而是看见她经歷的画面吗?」 「你在她眼里看到了什么?」 「樱花。」我回想了一下,「盛开得非常灿烂的樱花,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樱花树,几乎不像是会在现实里出现的程度,所以印象特别深刻,还有在那棵樱花树下,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男生。」 「是她……忘不掉的人吗?」 「或许吧,樱花很美,我感受到的情绪却很悲伤。」 「跟刚刚那个是同一个人?」 「不是。」我看着坐在椅子上,正在帮读者签名的女孩,以及倚在门框微笑凝视着她的男生,「虽然不是,但应该是陪着她走出来的人。」 「如果依照你的说法,当看不到就代表遗忘了吗?」 「正好相反,曾经深刻经歷过,就不可能会有真正的遗忘,只是选择不再被困住,继续向前走罢了。」 「那我是属于哪一个?」 「嗯?」 他忽然俯下身来,跟我视线平行,「在我的眼里,你看到了什么?」 对了,我还来不及跟他说过读心术在他身上失效这件事,要是没误解这点,说不定我们能再早一点见面。 「那个,我——」 「果然很准。」 我怔愣地眨了眨眼,等反应过来他的话,心跳彷彿漏了一拍,是我还没能适应吗?明明十年前的他没这么会撩人于无形的,太犯规了! 我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想不想也办一场签书会?」 「签书会?」 「对啊,你不是都没有办过?」想当初要不是没有管道见到他,我可能也不会到出版社去,「等事情顺利结束,我们跟主编讨论一下怎么样?」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敏儿跟主编说的一点也没错,哪有这么多偶然跟巧合,只是那时候的我不知道,我跟季延枫所认知的初见隔了整整十年。 「真的……能顺利吗?」 季延枫的声音很小,刚好被其他声音盖了过去,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我疑惑偏头,他只是笑道:「再看看吧,万一没有人来怎么办?」 「木风老师,太小看自己了吧,我都在想要选哪个场地才能容纳你海量的粉丝呢。」 闻言,季延枫弯着眼角,为我的吹捧不客气点评一句:「浮夸。」 「才不浮夸,你就等着签名签到手痠吧。」我挑眉,顺手从架上拿了一本书,「不过在那之前,我先来支持一下樱……不对,言午的小说,本人就在现场,还可以顺道得到签名,不买可惜。」 Chapter8 - 当信任瓦解 (4) 原以为让徐恩槭安排我跟裴昭蕴见面得再等上一段时间,没想到消息来得如此快,相隔不到一天,他马上就联系我有一个裴昭蕴会出席的生日聚会。 既然公开活动扑空,现在知道她私下的行程,我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坐上徐恩槭来接我的车,我们往码头的方向前进,开了一段路,就见一艘豪华邮轮出现在眼前,正是今晚派对举行的场所。 因为有司机,路上也不好交谈,下车后,我趁还没有人注意到,低声问:「裴昭蕴什么时候会过来?」 「不确定,也说不定已经在上面了。」 「那她跟夏荷的关係怎么样?」徐恩槭通知得急,我还来不及好好了解,只知道夏荷是举办这场派对的主人公,来自知名的化妆品公司。 「夏荷家跟裴家是世交,两个人从国小开始就是很要好的朋友,每年夏荷的生日宴会她都不会缺席。」 这么看来,今天应该就是场单纯的朋友聚会了,我们在服务人员的接待下上船,里面已经有不少人,我刚准备提议分开行动,徐恩槭就被人喊住,我仔细打量四周,这才注意到受邀前来的都是各个领域的知名人士,也难怪徐恩槭会这么快成为目标,毕竟这同时也是个社交场合。 看他大概也顾不上我,我用眼神跟他稍微示意了下,便逕自往里面走去。 「尹社长,这么巧,今天也过来这里?是跟你哥哥一起来的吗?」我循声侧过头,来者竟是谭仲文,「啊,差点忘了,他现在的心上人换成是袁樺美术馆的袁茜,应该是不会过来前女友的生日派对。说起来,当初只是出于热心想帮忙牵线,没想到会害你哥哥被退婚,实在抱歉。」 谭仲文话里有话,我本来不能理解,谭伯建设的黑歷史随便搜都一箩筐,但凡尹司浩有点脑子,都会明白他绝不是个适当的合作对象,现在听他这么说,我才知道是我误解了,尹司浩不是没有脑,而是妥妥的恋爱脑! 我对尹司浩的情史一点都不感兴趣,虽然他和夏荷曾交往过的消息确实让我有点意外,可怎么样都比不上眼前谭仲文赤裸的挑拨离间。 「袁馆长人漂亮又有气质,上回见过一次面,不要说我哥哥,连我都忍不住心动。」我说,重新把话题丢回到他身上,「对了,我听说你们是同个高中,不知道谭代表高中是什么样子?应该很有人气吧?我从小就在国外长大,很好奇这里的校园风气。」 「不,我就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而已,哪有什么人气。」没有人不喜欢称讚,至少谭仲文就很吃这招,脸上顿时就笑开了花,「我是大学才到国外,很喜欢他们自由开放的风气,反倒后悔没能早点过去。」 「那我们还真是恰好相反,我倒是后悔去得太早了,年纪太小容易被欺负。」我淡淡覻他一眼,故意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实在无法理解那些人的心态,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们就刻意来找碴,简直像在寻乐似的,三番两次找上门,而令人发指的还有,他们理所当然的态度,完全不认为自己有做错什么,如果可以,真希望有一天这些霸凌的人都能为曾经做过的事负责。你说是吗,谭代表?」 我笑得无害,谭仲文的脸色闪过一阵铁青,就在此时,一道冷冽女声传来,「欺负?堂堂尹望的千金也会有人敢欺负吗?」 我扭过头,裴昭蕴身穿红色细肩紧身短洋装,脚上踩着黑色高跟鞋,走到我的面前,「又见面了,你是跟我哥哥一起来的?」 虽然是问句,她的语气却是肯定无比,我镇定地扬起笑,「上回在美术馆来不及好好跟你自我介绍,我是尹萩安,的确是跟你哥哥一起过来的。」 「看来你们的进展很顺利?」 「多亏你上次的提醒,原本差点就错过,认真认识过后才知道他真的是个不错的人。」我面不改色扯谎,开始准备套话:「也很常跟我提起你。」 「哦?提起我什么?」 「什么都有,他说你们兄妹的感情从小就很好,几乎不怎么吵架,很幸运能有你一个这样的妹妹。」 我谎话信口就捻来,裴昭蕴打从心底瞧不起徐恩槭,倘若知道徐恩槭在外主动提起他们的关係,肯定无法忍受被綑绑在一起,果不其然,下秒就听她的冷笑传入我耳里。 ——真噁心,为了抱尹望的大腿,还真是什么话都编得出口。 「原来是这样。」她假意地扯了下唇,连句客套的话都懒得敷衍,反倒是不怀好意地看向我,「尹小姐不也有哥哥吗?和哥哥的感情怎么样?就算不是亲兄妹,我听说你和你妈妈很早就被接进尹家,同住在一个屋簷下,再怎么样,感情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她的嘲讽意味浓厚,跟那天在美术馆时如出一彻,我沉默地盯着她,算是明白了,裴昭蕴的性格比我想像得还要狂妄自大,她不只轻视徐恩槭,也同样对我不屑一顾,再加上先前听到的都是假的,基本上可以看做她不认为我们是同一类的人,换句话来说,裴昭蕴应该对自己的身世还不知情。 虽然打探到这里差不多可以肯定,余锦惠是连她都一起瞒着,不过以防万一,我需要一个更明确的答案。 「我不像你们一起相处这么长的时间,何况私生女不受待见,我又是女生,跟长子相比,哪能够争取什么?」我拿自己的身分自嘲,「不晓得裴小姐对私生女是怎么想的?」 ——笑话,以为我听不出来她打的算盘,区区私生女野心也这么大,要是她知道徐恩槭的真实身分,脸不知道得有多垮,可怎么办?假的终究只是冒牌货,而真正的主角最后才会登场。 「这……我不好多说,毕竟我也没体会过,但尹小姐不用太担心,我想我哥哥完全不会介意的。」她表面好意安慰,实则又暗讽了一把。 假装没听懂她的话,我微笑回应:「有裴小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叫我小蕴就好,巧遇这么多次,下次有空直接让哥哥带你来家里做客吧。」 「好。」 「那就之后再聊了。」 裴昭蕴离开后,约莫是空气中的烟硝味太重,谭仲文居然直接傻在原地,我看到他就烦,本想直接走人,想了下又转过脚步,歪头拉回一开始的话题,「刚刚说到一半,如果有关于袁馆长的事,欢迎随时告诉我,毕竟有谭代表的帮助,肯定对我大有帮助。」 谭仲文回过神,等意会过来我的话,表情瞬间扭曲了下,乾巴巴地说:「尹社长真会开玩笑。」 「我不开玩笑的,这个世代性向不成问题,都是看遇上了谁,谭代表应该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闻言,谭仲文眼角又是一抽,结巴道:「当、当然,我一定站在你这边。对了,我突然想起和人有约,就不跟尹社长多说了。」 「没关係,你先忙吧。」 见他走远,我立刻冷下脸,真是好笑,怎么这些人各个都想挑拨我跟尹司浩?实在太看得起我们的感情了!原本就没有多好,根本用不着他们分化。 要不是现在时机尚未成熟,想到他们对季延枫做的事,我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Chapter8 - 当信任瓦解 (5) 达成目标,我视线在会场逡巡一圈,徐恩槭还在和其他人交谈,去找他显然不恰当,而在海上也没办法先离场,我试着跟找上门来的人聊几句,最终仍不适应这样觥筹交错的氛围,索性直接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迎面而来的海风吹乱我发丝,思绪却沉淀了下来。 不知道待了多久,我馀光瞥见一道身影慢慢走近,当转过身子,映入眼帘的正是今天派对的主人公——夏荷。 说实话,今天这场宴会我最害怕遇到的人就是她,除了我本就别有居心外,更重要的还是方才听说她和尹司浩的关係,依我对尹司浩的了解,别说好聚好散,能不反目成仇就不错了,有哪个人会想在这种开心日子碰上烂前任的家人,何况我还是不请自来。 「怎么不进去?」她率先开口。 不清楚她的来意,我随意找了个藉口,「我……有点晕船,出来吹吹风。」 「身体不舒服的话,船上有医生,要不要过去看看?」 「没事,我已经好很多了,谢谢你的关心。」我微笑表示不要紧,「倒是夏荷小姐,你是今天的主角,应该有很多人正在找你,不回去没关係吗?」 她默了一瞬,笑着说:「你好像很希望我赶快离开?」 「怎么会?」被猜中心思,我强装镇定,「我只是觉得在外面吹风容易感冒。」 然而她似乎不怎么领情,偏头勾了下唇,「让我猜猜原因,是因为尹司浩吗?」 我顿时哑口,还来不及憋出一句话回应,她又逕自接话:「你知道吗?尹司浩是我活到现在遇过最烂的男人,爱的时候轰轰烈烈,高调得像想跟全世界宣布我是他的人;但不爱的时候,单方面就冷漠得结束我们的关係,如果能让我选择删除一段黑歷史,绝对是跟他交往的那三个月,我知道你是他的妹妹——」 愈听愈不对,完了完了!尹司浩这个世纪大渣男,没想到有天我竟然会因为他被骂,我绷紧神经,静待她的怨懟,而半晌过去,传入我耳里的却是一声轻笑。 「但你又不是他,放心好了,我没有这么不理智。」 我缓缓抬起眼,看见夏荷脸上掛着的开朗笑意,这才松了口气,犹豫说道:「我还以为,你应该会不想看到跟尹司浩有关的人。」 「怎么可能,别人还不一定,我可是非常想见到你。你肯定猜不到,当时你接管星光商城的消息出来后,我在办公室笑了足足有十分鐘之久,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当然是因为看到尹司浩踢到铁板啦!先是当眾被甩,后又事业受挫,我光想到他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夏荷激动握住我的手,一脸真诚地道:「多亏你们,这个月我过得非常开心!原本我们家的品牌是不进驻尹望百货的,不过星光商城除外,如果你有需要,欢迎随时联系我。」 「不、不客气,能让你开心就好,我很荣幸。」我扯唇陪笑,这就是广结善缘的重要性吧?报应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谁能想到莫名就因为尹司浩谈成一椿生意。 我还没缓过神,倒是夏荷已经完全把我当朋友,劈里啪啦说了一长串数落尹司浩的话。 见我迟迟没有回应,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尹司浩再怎么样也是你哥哥,我是不是说得太过份了?」 「跟这个没关係,只是我个性慢热,思考时间会花比较久。」我避重就轻,说到底就是还在观察她,毕竟跟裴昭蕴他们玩在一块,很难令人完全放下戒心。 夏荷沉思一会儿,似乎看穿了,却没有直接戳破我的谎言,「不瞒你说,我刚刚有听到你跟裴昭蕴他们的谈话,认识他们几十年,很少有人会直接跟他们槓上,比起跟尹司浩的私人恩怨,不如说这才是我会主动来跟你搭话的原因。不过的确,从我的角度看你,前男友的妹妹,加上死对头哥哥的相亲对象,就这两点而言,也能理解你对我有防备。」 「不,我没有这个意……」话说到一半,我警觉有哪里不对,「等等,死对头?你跟裴昭蕴不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她嗤笑一声,「你觉得好朋友会这么抢人家的风头吗?」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大概是穿着红色洋装的缘故,一眼就能发现大厅里的裴昭蕴,平心而论,一般出席有主人公的特殊场合,因为抢眼顏色容易成为整个会场的焦点,通常都会避开,裴昭蕴选择鲜艳的色系确实是有点失礼,但也有可能只是不小心疏忽,我倒不认为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觉得我小题大作?」夏荷注意到我的表情,也没太在乎我的不认同,而是她把背轻靠在栏杆,语气浅淡,「我认识她很久了,我想想,第一次见面好像是小学吧,我妈妈和余阿姨是在花艺课上认识的,余阿姨你知道吗?就是他们兄妹俩的妈妈。」 「我知道。」 「有一天,余阿姨带着裴昭蕴来我们家玩,我妈妈特别叮嚀我要好好照顾裴昭蕴,她说裴昭蕴的哥哥生了很严重的病,要到国外治疗,没办法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夏荷说:「最初我其实不太喜欢她,因为她的个性很阴沉,同时又觉得她真的挺可怜的,总是都一个人待着,所以主动接近她,跟她变成朋友,后来他哥哥病好了,她的性格开始有了很大的转变。」 「转变?什么转变?」 「原本畏缩的个性,忽然变得开朗起来,当然自信不是坏事,我也很替她开心,只是随着裴家的事业发展起来,有目的接近她的人愈来愈多,我曾经劝过她要小心,她却反过来质疑我是在嫉妒她,心结產生之后,她经常有意无意地跟我较劲,没多久我们就闹翻啦。」夏荷耸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到那时候的事,我到现在都觉得无语,谁要眼红她这种东西,但后来我察觉自己的确多管间事了,该怎么说?她好像就是享受这样被人关注跟追棒的感觉吧。」 「既然反目成仇,她今天怎么还会过来?」 「当然是因为我家品牌成功了,不然我跟她都已经好几年没联系过,在商场上是没有永远敌人的,这不放眼整个市场,谁能像我们一样把化妆品销售到全世界。」夏荷自信微笑,接着看向我,「你不是跟道训哥一起来的吗?他没告诉你?」 「……没有。」我紧蹙起眉头,何止没有,他还刻意说谎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真是奇怪,他清楚我跟裴昭蕴的过节,还以为他会稍微提醒你一下。」夏荷道:「话说道训哥,如果裴昭蕴对其他人的态度是普通差,那对道训哥就是变本加厉的那种,有时候我实在不明白,他究竟是宠着还是让着裴昭蕴,我就不只一次听过,裴昭蕴阴阳怪气地讽刺他,要今天我家人是这副德性,我还不暴揍她一顿!」 「你跟裴道训很熟吗?」 「算不上熟,就是透过裴昭蕴认识罢了。」夏荷耸肩,「道训哥这个人呀,不晓得是不是生过场大病的缘故,还没跟裴昭蕴吵架前,我经常会去裴家吃饭,但每回见到,都觉得道训哥跟家里的人相处有种说不上的格格不入感,也总是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夏荷说完,似是觉得有些不妥,又急忙补充,「但这也是我个人的看法而已,你不用太在意,刚刚不是说过吗?我跟道训哥没有很熟。」 我静默没有作声,半晌,才把目光投往海平面,淡声道:「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夏荷又跟我聊了一会就被其他人喊走,我没有回到里面的宴会大厅,甚至直到邮轮停靠在码头,都没有急着下船。 Chapter8 - 当信任瓦解 (6) 等船上的人都已经离开得差不多,随着脚步声逐渐接近,徐恩槭的声音跟着响起,「你一直都待在这里?」 我缓缓抬起眼,安静地瞅着他。 「我有看到你跟裴昭蕴在说话,结果怎么样?」 我依旧没出声,徐恩槭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率先移开目光,「如果没有打探出来,我会再想办法,今天就先——」 「裴昭蕴不知情。」 「你怎么确定的?」 「在这之前,我应该先问你。」我不急不缓地开口:「试探的结果,满意了吗?」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慌张,「你在说什么?」 「我一直在想,故意误导我夏荷跟裴昭蕴的关係,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可无论我怎么想,都觉得你是针对我而来。」我顿了一下,「你是想试探我的本事,还是根本就不相信我?」 我话一出,这下反倒换成徐恩槭沉默了,其实从他临时通知我参加这场聚会时就该有所察觉,他是刻意让我来不及准备,只是我想不明白,我自认已经充分地表达出诚意,他还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而徐恩槭只是一贯地闭口不谈,我没有心思跟他周旋,毕竟合作最讲究的就是双方的信任。 既然他连替自己解释都不愿意,我们也没必要再多谈,我逕自走过他身边,没过一会儿,他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季延枫的养父曾经绑架过你?」 我缓住脚步,脑海忽然闪过昨日跟季延枫在车上的谈话,这才迟来地明白,他那时为什么会忽然改口让我保留答案。 季延枫跟徐恩槭坦承当年绑架案的真相,虽然能消除徐恩槭内心对我跟季延枫关係的疑虑,可这同时也是徐恩槭所认知一切悲剧的开端,他或许不怪罪于季延枫,但并不代表他会原谅那个组织的人,包括季啟彬在内,就算季啟彬不是直接加害者,在徐恩槭的眼里,他依然跟伤害自己的恶人并没有两样。 「你对季延枫说了什么?」我凝声问。 「说实话,我一直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他要选择跟季啟彬那种人一起生活,明明我们比谁都清楚他们做了什么,难道真的认为季啟彬会改过自新?」徐恩槭冷声道:「如果他还有一点良心,知道自己是个拖油瓶,季延枫也不至于因为他遭受不必要的谩骂。」 直到此刻徐恩槭才不再隐瞒,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我也能猜到这番话他肯定也曾对季延枫说过,先前我不懂,徐恩槭身为朋友,为何能冷眼旁观季延枫自愿被欺负?当时我以为他是无能为力,不过现在看来,徐恩槭只是习惯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一方面觉得全世界都亏待了他,所有不幸都是别人造成的;而另一方面,又自顾地想当个好人,选择性不看见自己的错,因为不想承担后果,于是决定採用极端的手法面对。 更重要的是——我怎么会疏忽了,在拼命想打消徐恩槭同归于尽念头时,季延枫的自责一直都没有消失,他对徐恩槭的愧疚有多深,对我也是抱持着相同的想法。 季延枫不是毫无对策决定背黑锅,而是早就做好牺牲自己的打算,只是我的读心术成为变数,让他有所忌讳,假如我没有猜错,季延枫已经发现我听不到他的心声。 「如果我告诉你,我有读心术还曾经穿越到十年前,你相信吗?」 徐恩槭紧蹙着眉头,「你是什么意思?」 「看吧,就算我告诉你事实,你也不会相信,何必要问一个心里早有既定答案的问题?」按捺着内心的怒火,我声线不自觉紧绷,「况且,你真的知道季延枫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吗?又或者说,你有试着想了解过他吗?」 「你想说他有苦衷?是为了孩子迫不得已?」徐恩槭情绪有些激动,从他的话里听来,他并不是毫不知情,「难道我就活该替他的隐情买单吗?」 「那季延枫呢?他替你承受那些欺凌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你有试着阻止过他们吗?」我问:「还是你觉得这是他欠你的?」 「我没有这么想。」 「但你也什么都没做,不管是以前的季延枫,甚至是现在的裴道训,你明明很清楚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可你依然只是旁观着一切发生,然后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自己,其实你就是害怕改变,不想面对未知的后果。」我淡漠开口:「你这不叫做保护,而是一厢情愿。」 徐恩槭唇角紧绷,沉默不发一语。 「你问我会不会介意季延枫的爸爸曾经绑架过我?但我在意或不在意,跟季延枫又有什么关係?他是他,他爸爸是他爸爸。何况,世界上哪有这么绝对的善恶是非,就像裴昭蕴不也曾是个缺乏关爱的可怜孩子,每个人在别人生命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我们永远都不明白。」我说:「我只知道,有些人或许曾经害别人淋了雨,后来却努力地想帮其他人撑起伞;而有些人,自己淋过雨却恨不得想弄坏别人的伞。」 「你的意思是,就因为他做了一点好事,之前的错就可以一笔勾销?」徐恩槭语气轻蔑。 「当然不是,伤害无法抹灭,你完全没有必要逼迫自己原谅,是好还是坏,端看你想怎么理解。」我看向他,「可是我得提醒你,有时候愈讨厌一个人,在不知不觉间,反而会变得跟她愈像。」 徐恩槭深沉地看我一眼,没有等他回答,我逕自接话。 「如果你不想插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至于季延枫,命运从来都没有善待过他,这次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他失去一切。」 我正欲转身,徐恩槭又叫住我,「你凭什么认为事情会依你所愿发展?」 「我的确不能肯定。」我抬眼注视着他,平静而坚定地道:「不过我知道,命运会辜负他,但我不会。」 Chapter9 - 名字是她留下的祝福 (1) 走下邮轮,陈叔的车已经停在码头,本来我想让陈叔放我在一个能招到计程车的地方,但上回我醉倒在公车站的事似乎让他吓坏了,这次说什么他都不肯。 「萩安小姐,不管你去哪里或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可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我实在放心不下,至少让我确保你是安全回到家的好吗?」陈叔眼里满是关心。 拗不过他的坚持,我报上徐恩槭别墅的地址,在他回来前先一步摁响门铃。 当门被打开,季延枫脸上满是诧异,「你不是跟恩槭一起走的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没多加解释,我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跟我走。」 大概是看我表情不好,季延枫没有反抗,也没有继续追问,顺从地就跟着我上了车,一路上我们安静无交谈,直到回到家里,我感觉自己情绪稍微冷静下来,才慢慢开口:「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听不到你的心声?」 季延枫神情闪过一丝意外,不过很快就恢復镇定,「遇见你之后,隐隐约约就有感觉到,真正确定的瞬间,是在书店的时候。」 果然是在书店那里,所以当我想告诉他实情时,他才会阻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季延枫默然不语。 「你打算做什么?有什么事非得瞒着我不行吗?」 他依旧一声不吭。 见他不肯开口,我心里比起气恼,涌出的的是更多对他的心疼,彷彿又重回第一次见他的模样,「你知道我的读心术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吗?」 季延枫的眼神微微松动,带上抹疑惑。 「是当年你放我走以后,我在公车上醒来时出现的,那时候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能跟我走,大概是太想知道原因了,老天就给了我一个惊喜。」我缓缓地说:「一开始我很害怕,不敢听别人内心对我的真实评价,后来随着时间过去,我渐渐习惯了,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过去的你,意外发现读心术在你身上起不了作用,最初我对听不见你的心声感到很鬱闷,可即便什么都听不到,我还是想去相信你。那你呢?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开口,结果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选择了沉默。」 我不该忽视的,明明认真思索就会发现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假如他是怕被我发现心意而决定避不见面,为何会出现在公车站牌?单纯是因为最后一次的关係吗?但要是想拯救徐恩槭,在我最后穿越前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彷彿早就预料到我会碰上过去的自己,可是我并没有告诉他,十年前的我会去到医院,他最多也只在公园匆匆见到我一面。 这么回想起来,当时护理师说的似乎是季延枫主动去找的他们,就算是碰巧遇上好了,他知道我的时间不多,心里应该还有很多疑惑,躲开都来不及,我不认为他会去招惹谭仲文他们。 季延枫目光幽深,似乎藏着千丝万缕的情绪,可哪怕自己再痛苦难受,他依然不发一语。 「季延枫。」我抬头望进他的眼里,苦涩地开口:「我听不到,如果你没有表达出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漫长的沉默过后,季延枫终于哑着嗓子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十年前在医院到底发生什么事?」 「在病房外面等你的时候,我看见十年前的你,而谭仲文他们又恰巧出现,我怕他们会找你的麻烦,便想着要把他们引开。」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会和以前的自己碰到面,才让我不要顾虑你?」 他迟疑片刻,坦然地点了下头:「你就是她,由你去说,我相信一定可以化解自己过去的心结。」 「你不是知道,我妈妈在那之后没多久就过世了?难道你就没想过,要是我帮助十年前的自己跟妈妈和解,现在的一切就有可能不存在了吗?」 「但你跟你妈妈和解后,接下来的十年,你可以不必继续带着那些阴影生活。」 我怔愣地看向他,总算有些头绪了,身为知情的人,季延枫一直以来都想得比谁还要透彻,我相信他最初确实是想拯救徐恩槭,否则不会事先留下笔记本,只是突然出现了什么意外的变数,导致他希望让过去的我和孟雅妍解开心结,即使他知道这么做,至今为止我们所经歷的记忆都会消失,变成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这才是他后来选择不跟我见面的真正理由,为了让我不受他的影响做出选择。 季延枫的确没有说谎,不过我没有想到,他所谓隐藏自己的心意,是因为他早就做好抹去一切的准备。 Chapter9 - 名字是她留下的祝福 (2) 「我应该开心吗?」我凉凉地反讽,「在我跟徐恩槭之间,你在最后选择了帮我?」 他沉默一会儿,黯然垂下眼帘,「尹萩安,我从出生就是没有人要的孩子,阴暗潮湿的地方我待习惯了,是你妈妈让我从那个环境解脱,过上平稳的日子,我不应该再奢求更多。」 「你要是这么追究,我的命不还是你救的?不然我早就死……」 「你没有欠我。」不晓得是不是想像了那样的场景,他脸上的血色忽然褪去,「你不会知道,当初你的出现,对我有多大的意义。」 看他这副模样,原本心里升起的一点怒火又被浇熄,我轻叹了口气,「理由是什么?这么长的时间,你应该都是为了救徐恩槭不是吗?为什么在最后一刻突然决定改变心意?肯定有一个决定性的因素吧?」 他定定盯着我,又不说话。 我双手抱胸,微微瞇起眼,接受到我眼神胁迫,他低声道:「记者会。」 「记者会?」我思索几秒,才意会到他是指星光商城的开幕记者会,当初因为是首次露面的缘故,不只活动现场混乱,事后连关于我私生活的不实报导都满天飞。 「我以为,回到尹望是保护你。」他看向我,语气充满懊悔,「没想到会害你受到伤害。」 我闻言一怔,也真的没想到,分明是一个为了目标可以冷静坚持十年的人,居然会因为这种理由而產生强烈的动摇,「你觉得让过去的我和妈妈和解后,只要不遇上你,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他轻轻点头。 「但假设我和我妈妈把话说开,依她的个性,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肯定会把我託付给我爸爸照顾,我还是会回到尹望,万一被尹家的人欺负该怎么办?他们可是比嗜血的媒体还要恐怖好几倍。」我刻意说。 季延枫眼神愣住,显然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过说起来,要是真的发生,跟你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係,毕竟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了。」季延枫心思太深沉,总是喜欢把话藏在心里,必须改正他这样的性格,「只是都想成为陌生人,在看到我顺利穿越回来后,为什么还要跟我告白?」 他一震,结结巴巴地回:「我、我一时间没有……」 「没有克制住?」 季延枫垂眸,没放过他的意思,我继续追问:「那既然告了白,之前在车上的时候又为什么要拒绝我?」 「我不是……」他下意识想反驳,默了一下,才坦承道:「你跟我不一样,不应该冒着这些风险,这是后路,如果计画不顺利,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有,由我来承担,至少不会把你们给牵扯进来。」 死心眼!什么鬼后路?从遇见年少时的他就该知道,季延枫的个性比想像中要更加固执!又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怎么会让他思考就净想着要牺牲自己? 「我们哪里不一样?噢,因为我是集团千金?可说穿了,我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到哪里都不受待见,没人爱不说,被嫌弃也是基本,要不是血缘关係,我根本比路边的垃……」 他伸手摀住我的嘴,阻止我继续往下说,「别这么说自己。」 我拉下他的手,随后轻轻地握住,「为了不让谭仲文他们对我不利,你一直在等我成为尹萩安,原本应该是准备在那之后对我说出真相,不过看到记者会后,你犹豫了,你以为不见面就可以狠下心在最后一刻推开我,我说对吗?」 季延枫没说话,也没反驳。 「可是如果你真的打算放开我,为什么只在最后才提醒我?让我连开口问的机会都没有,甚至可能听都没听见。」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替他把心里话说出来,「季延枫,你捨不得我。」 像是被发现不堪的一面,季延枫垂眸不敢对上我的眼。 「对我而言,你就是光,不管在哪里,都是耀眼的存在。」我缓缓地说:「这是我妈妈告诉你的对吧?」 他愣了几秒,终于开口,声音却是哑得不行,「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她也这么对我说过,就算身处于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在某些人的眼里,你依然会闪闪发亮。」我笔直地凝望他的眼睛,「你说你想这么多,为什么唯独没有想过,问问看我是怎么想的?不管是十年前不去见我妈妈最后一面,还是要不要回到尹望,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他目光微微一动,察觉到他手指细微的颤抖,我又把手收紧了一些。 「我不要你成为后路,如果你十年前相信我,现在就继续这么做。」我盯着他,季延枫神情复杂,漆黑瞳孔倒映出我的身影,「我希望从今以后,你只要为自己着想,自私也没关係,只要尽情地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可是……」 「我爱你。」打断他未说出口的犹疑,我深深地说:「季延枫,你要相信,会有人不在意你的出身,即使看过你最不好的一面,也依然爱你。」 他沉默盯着我良久,却是把手一点一点地抽回,我心里一沉,落寞地看着渐空的掌心,正要垂下,他忽然反客为主地抓住我的手,用力将我往他的方向带。 季延枫倾身拥住我,落在耳畔的声音轻柔不已,「我怕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值得。」我张手回抱住他,没有一丝犹豫地道:「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深切注视着我,好半晌过去,终于勾起抹浅淡的笑,俯下脸在我唇上烙下一吻,「谢谢你,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出现在我面前。」 「就这样?」我偏头,故作不满地说:「是不是还少说了点什么?」 他眼里溢出笑意,轻柔抚过我的后脑勺,再度贴上我的唇,跟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不同,这个吻滚烫又绵长,在被吻得几乎快吸不上气时,我听见他带着喘息的细语:「我爱你。」 Chapter9 - 名字是她留下的祝福 (3) 我慢慢睁开眼睛,目光还未清明,腰上的痠软就先传了过来,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我脸颊一阵发烫,因为不想季延枫再因徐恩槭的话有所动摇,我便开口让他不要走,谁知道……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正打算轻手轻脚下床洗漱,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囈语般的低喃。 「萩安。」 我回头看向躺在身侧的男人,季延枫仍闔着眼,是说梦话了吗?我又朝他凑近些,只见他眉间有着淡淡皱摺,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稳。 我缓缓靠近,伸手想替他抚开,胳膊却冷不防被抓住,接着整个人被他一把揽进怀里,「尹萩安。」 我以为他醒了,本想推他的胸膛要他别闹,可仔细观察了一会才发现他似乎是在做梦。 我不知道他究竟梦到什么,季延枫只是不断恳切地叫我的名字,就像我下秒就要离开似的。 思绪至此,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我心脏忽然感到一阵紧缩,儘管是因为穿越限制的缘故,但不能否认的是,我留给他的总是一个消失的背影。 有十天吗?我见他是不是根本不到十次面?而他经歷的却是真切的十年,明明说过未知最恐惧,也是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去找一个根本不晓得身处何方的人。 任由他抱着,我安静地望向他的脸庞,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延枫缓缓睁开眼,四目相视的同时,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眸色微微一怔。 天边透出晨光,卧室的黑暗一点一点褪去,我抬头轻吻了下他的唇角。 他目光极深,眼里情愫翻涌,搁在我腰上的手猛地收紧,低声道:「我刚刚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 「什么梦?」 「很多,我记不清楚。」他下巴轻靠在我的头顶,暗哑的嗓音落了下来,「只是梦的最后你都不在了。」 我心悄然一沉,贴在他的颈窝处,轻声道:「我就在这里,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了,你不用再期待黑夜,我们可以一起迎接天明。」 天刚亮,时间尚早,我们又沉沉睡去,直到听见门铃声响,我才醒了过来,怕季延枫被吵醒,我赶紧下床前去应门。 透过猫眼,在确认对方是许芯奈后,本想让她今天先回去,熟料刚拉开一些门缝,她就匆匆挤了进来,我根本来不及反应,「等——」 「等什么?我就想上个厕所,看在我还特地买早餐来跟你一起吃的份上,不至于这么残忍吧?」 这不是残不残忍的问题!而是季延枫就在里头啊!光是想到她发现这件事会怎么调侃我,头皮就一阵发麻,不行!不能让他们碰到面,脚步一转,我赶忙来到厕所门口前盯住她。 伴随水龙头哗啦的声响,许芯奈上完推开门,在看到我时吓了一跳,「你站在这里干麻?」 「你今天没工作?」 「没有!本小姐今天放假。」她笑着勾住我的肩,给了我晴天霹靂的一击,「可以陪你一整天,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开心?」 我眼角轻抽了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来家里是不能待了,正想着要编个理由拐她出门,许芯奈目光忽然定在我的锁骨处,我刚顺着她的视线下移,就听她说:「你被蚊子叮啦?很红耶!」 平常也没见她观察我这么仔细,今天眼睛未免太利了吧? 倒抽了口凉气,我默默拉高衣领,当机立断转移话题,「吃早餐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把许芯奈带到客厅,我不安地瞄着卧室的位置,是不是得提前跟季延枫说一声比较好?不知道他醒了没,偏偏手机又忘了拿,找个藉口进去看一看好了。 如意算盘刚打好,我还没动作,许芯奈倒是先起了身,我着急问:「你去哪里?」 「还能去哪?拿餐具呀。」她觉得好笑。 「我跟你去吧。」 「不用,又不是不知道位置,还需要你帮我。」 「那我去吧。」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按回原位,「你都特别带早餐过来,这点小事我来就好。」 「今天对我这么好?」许芯奈挑眉,「行!既然有人代劳,我当然巴不得黏在沙发不动啦!」 我来到厨房,迅速拿了碗和筷子,准备返回时,突然啪嗒一声,像是有东西掉落的声音,我心里隐约有不妙的预感,当加快脚步来到客厅,映入眼帘便是许芯奈瞪大眼的模样,循着她诧异的目光看去,季延枫不知何时下来的,正站在楼梯口。 哎,头好痛,现在逃出家门还来得及吗? 头脑暴风运转,我花了三秒决定再垂死挣扎一下,迅速来到许芯奈身边,我捡起掉在地上的卫生纸盒,还没开口,她已经凑上我的耳朵问:「萩萩,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朝季延枫看一眼,他身穿灰色家居服和拖鞋,额前黑发柔软垂下,怎么看都不像是短暂来家里作客的样子。 「他、他昨天临时在我家留宿一晚。」轻巧带过话题,我故作镇定地说:「我家里空房不是很多吗?」 「可是,他是从你房间走出来的。」许芯奈一眼识破,又瞟向我的脖子,意有所指地说:「噢,原来那个不是被蚊子盯的。」 Chapter9 - 名字是她留下的祝福(4) 我瞬间眼神死,起身直接掠过许芯奈调笑的眼神,转头向季延枫介绍道:「她是我朋友,许芯奈,是个记者,从一开始纵火案的新闻出来后,她就一直帮我追踪调查,所有的事情她都知道。」 季延枫朝这里走来,礼貌地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季延枫,不好意思,造成你的困扰了。」 「别这么说,萩萩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许芯奈客气回道:「对了,我买了早餐过来,一起吃吧!」 季延枫本想推辞,可敌不过许芯奈的热情邀约,最终还是依言坐了下来,许芯奈边把袋子里的早餐打开,一边用眼神跟我示意,我用不着看就晓得绝对没一句正经的话,乾脆装死不理她。 「那个,她不沾酱。」季延枫轻声道。 听见季延枫的声音,我这才侧过脸,许芯奈手顿在半空中,经他提醒才注意到,连忙把装着酱油的袋子挪开。 「幸好你有出声,不然我就倒进去了。」许芯奈改把酱油倒进小碟子内,笑吟吟地看向他,「你好像挺了解萩萩的口味,连她不沾酱的习惯都知道。」 季延枫没多回应,只是轻抿了抿唇。 吃东西不沾酱是我近几年才有的习惯,不可能是我妈妈曾经跟他提起的,而我跟季延枫从重逢到现在不过几天,也还没有坐下来一起吃过饭,更别提是十年前,每次穿越时间都不够用了,哪还有吃的心情,因此剩下的可能就只有——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我们早就已经遇见很多次,只是每一回的错身,我都把他当成是陌生人。 思及此,内心不禁又泛起一丝苦涩,季延枫似乎总是习惯隐忍,无论是想拯救徐恩槭,又或是想化解我跟妈妈的心结,他考虑的优先顺位从来都不是自己。逝去的时间我追不回,可至少现在,我想把他失去的一切都还给他。 「芯奈。」 「嗯?」 「从你记者的角度来看,觉得要怎么做才能最快证明他的清白?」 「啊,说到这个,你昨天不是去邮轮读裴昭蕴的心吗?结果怎么样?她知道自己是……」 「我的意思是,」我打断她的话,特别强调:「单就纵火案的新闻而言,应该要怎么做?」 徐恩槭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而我也同样不认为他是真心想帮季延枫,既然双方没有共识,我想,自己并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去插手裴明集团内部的问题,更没有力气去管他接下来到底想做什么,我只想好好护全季延枫,不再看到他因为愧疚和自责,轻易选择为谁牺牲。 许芯奈沉吟片刻,意会过来我的话后,便说:「基本上,如果不顾及裴家的状况,在大眾的认知里,这件事单纯就是谭仲文跟季延枫的私人恩怨,不过谭仲文刻意抹黑,先一步引导舆论方向,要解决的方式说难也不难,只要一口气揭开谭伯建设的丑闻和谭仲文霸凌的真面目,当民眾的印象扭转,自然就能洗刷他的冤屈。」 「你认为裴昭蕴会出手帮忙吗?」 许芯奈摇摇头,「现在是裴才仁选举的关键时期,裴昭蕴忌讳的是吸毒的事情被爆出,影响她接班的计画,换句话来说,只要跟她没有关係,对于满身黑料的谭仲文,裴昭蕴应该会选择直接跟他切割乾净。」 「谭伯建设近几年出过大大小小关于施工疏失和偷工减料的问题,我已经请人整理起来,现在就差他霸凌的证据,我上次给你的影片在哪里?」 「影片……」许芯奈想了几秒,面露难色:「我之前发新闻稿被拦截后,相关资料都被主管给收走了,我现在马上去电视台看看有没有留下来的备份档案。」 「不用了。」季延枫淡淡出声。 我忍不住皱眉,以为他是又改变心意,刚想劝说,就听他接着道:「我有。」 「你有?」 「十年前你给我录音笔要我等时机成熟,从那之后,只要他们有动手,我都会录下证据。」 闻言,我思绪复杂地望向他,一方面对当时他有听进我的话感到庆幸;可另一方面,又对他承受如此长时间的欺凌感到心疼,轻覆住他的手,我坚定地道:「相信我,我会让他付出该有的代价。」 手机声忽然响起,我看了眼来电显示,是负责尹圣行程的林秘书。 我没有很意外,不如说他早就该联系我了,何慧蓉和尹司浩再怎么想把联姻的算盘打到我头上,我回来尹家的事势必得经过尹圣的同意,命令尹司浩把我找回来,结果自己反倒在外出差,不晓得是凑巧,还是一切都是他指使安排? 「萩安小姐,会长今天刚回国,想和你见一面,你方便回家里一趟吗?」 深知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我淡答:「好,我等等就过去。」 掛上电话后,许芯奈着急问:「谁呀?」 「尹圣的秘书。」 「尹圣?你爸爸啊?他找你要干麻?不会又是想给你介绍对象吧?」 「不知道。」我淡定地夹了块萝卜糕,「他只说想跟我见一面,反正去就明白了。」 过不了多久,我便接到陈叔的电话,说他接到会长的吩咐,已经在门口等我。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我把自己的餐具拿去厨房流理台,正想顺手洗乾净,季延枫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伸手帮我接过,「我来吧。」 「谢谢。」 「还有,我等等要回去恩槭那里一趟。」 「不可以。」我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襬,急切道:「你知道徐恩槭对你爸爸……」 「我知道,即使我解释过,恩槭也一直不能谅解,为什么我要跟伤害他的人一起生活,或许是感觉被背叛,他才没有真正对我敞开心扉。」 「那为什么还要回去?留在这里不好吗?」在事情顺利解决前,我不想再有任何意外发生,「你不是已经答应过我,接下来就只为自己着想?」 「可是恩槭他也从来没有开口怪过我,其实他大可以怨我,把我当成是组织的成员来憎恨,他却没有这么做,我这次回去只是把我们要反击谭仲文的事告诉他,而且证据我也都放在恩槭家里,得过去一趟。」季延枫语调温柔,「放心,晚上我就回来了。」 找不到阻止他的理由,我从口袋掏出钥匙,交到他手中,「这个给你,只有一把,你一定要比我早回来,不然我会进不了家门。」 「好。」他笑着接过钥匙,随后轻捏了捏我的手,「我答应你。」 Chapter9 - 名字是她留下的祝福 (5) 搭上陈叔的车来到尹家宅邸,我看向窗外景色,十几年过去,大概是有请人定期维护建筑和植被的关係,环境倒是跟我印象中没什么不同,最大的差别莫过于——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是用尹萩安的身分再回来。 果然话不能说太满,毕竟世事难料,只是尹圣找我有什事,我还真没有一点头绪,「陈叔,你有听说我爸爸找我要做什么吗?」 「萩安小姐,你可真是问倒我了,林秘书只交代我去载你,其他也没有多说什么。」陈叔温和一笑,「我想,说不定是会长想女儿了吧。」 想女儿?我才不相信是这种不像话的理由!从我出生到现在,跟尹圣相比,林秘书来见我的次数甚至更多,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思及此,我拿出手机,在看到上面显示的日期,心里瞬间反应过来,摆在腿侧的手不自觉收紧。 车子驶到大门口,林秘书似乎已经等我好一段时间,见我下车,立刻微笑迎上前来,「抱歉萩安,这么突然联系你,今天应该没有其他的安排吧?」 「没有。」我摇头,「不过找我来是因为……」 「会长在后山的庭园等你很久了,我们先过去吧。」 庭园?不应该是书房吗?虽然心里有疑惑,我还是跟上林秘书的脚步。 尹家宅邸佔地将近万坪,再加上我当时的身分,很多地方都不被允许出入,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位于后山坡的庭园,只见红黄交错的大片落羽松倒映在湖泊之中,林秘书领着我又穿过一条小径,突然银白的秋芒在我眼前铺展开来,徐徐微风吹过,大片雪白芒草随风摇曳,彷彿下了一场极其浪漫的雪。 我震撼地望着眼前的美景,一时间说不上话来,连尹圣走近都没有注意到。 「我第一次见到你妈妈,就是在这样的场景。」 我循声转头,看向许久不见尹圣的侧脸,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尹圣是一个怎么样的爸爸?说实话我跟他的相处并不多,孟雅妍更不曾在我面前说过他的不好,而当年的绑架案,我又只顾着怨懟孟雅妍,因此在我的心里,对他并没有太多的想法,深切认知到的只有一点——他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爸爸。 「当时雅妍正在拍摄广告,我刚好为了工作上的事去到现场,我们才会认识,接着很快就坠入爱河。」 没兴趣听他忆往昔,我很快直奔主题,「为什么找我回尹望?」 「我听说慧蓉跟你提的交易了,这件事是她擅作主张,我已经跟她说过,你用不着理会。」 我盯着他的眼睛,并未感受到任何动摇,看来相亲一事,确实是何慧蓉顺水推舟,难怪她如此急迫,大概就是想趁尹圣出差期间,赶紧把这件事搞定。 「你还没回答我,特地挑在妈妈的忌日让我回来,应该不是只有要跟我说这个吧?」 尹圣沉默好一会,凝声道:「萩安,我想补偿你。」 「补偿?」 「我刚认识雅妍那时候,她对演艺圈的生态感到相当疲惫,我答应过她,不会让她受到委屈,要她再等我一下,等我闯出一番成绩,等我成功拿下尹望,等我站稳脚步,然后这一等就是十几年过去,她从来没有过任何怨言。」尹圣说着说着,眼神逐渐黯淡下来,「直到她过世前,才第一次问我,她说,再十年的时间够吗?」 十年。 原来他会找我回尹望集团是由于孟雅妍的託付,想到她即便走到生命尽头,最后惦记的仍不忘是我,我就难以控制出口的语气,「要是做不到,你当初就不应该许下根本没办法达成的承诺。」 「我知道,你说得没错,雅妍她这一辈子,让她受到最多委屈的人就是我。」面对我的指控,尹圣坦然道:「所以萩安,我是真心想弥补过去的一切,不只有星光商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如果我要整个尹望集团呢?你也给我吗?」 他垂眼,不知是迟疑,还是真的在思索其可能性,「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主,你刚回来,大家对你的实力一定有所质疑,假如我无视董事会的意见,直接让你掌权,大家并不会心服口服,要是你真的想接班,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培养你。」 「那尹司浩要怎么办?何阿姨呢?」 尹圣沉吟了下,「慧蓉她不会在意的,至于司浩,他还有很多要磨练的地方,你们可以相互砥礪学习,有竞争对手出现,反而可以更督促自己,我认为不是一件坏事。」 我低头一笑,突然不晓得要对他较真的态度说些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直到现在,尹圣都没能理解孟雅妍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 「这么多年以来,你觉得妈妈待在你身边,是为了什么?」 尹圣沉默不语。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外在的物质,而是你的陪伴,可偏偏这一点,你给不起,她也不敢要,我可以理解你们的感情,但不代表这件事是正确的。」我淡声提醒,「你已经辜负过一个女人,不要再继续重蹈覆彻。至于愧疚,就更不需要了,因为就算再重来一遍,你的选择也不会有所改变,在我和尹望之间,你依然会放弃我。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或许在未来某一天,我也能理解,但不是现在,所以暂时就先维持这样吧。」 话音落下,我正欲转身,又听他喊住我,「萩安。」 我缓住脚步,疑惑抬起眼。 「你妈妈曾经说过,会把你取名为萩安,就是因为我和她是在秋天相遇,而她希望你未来一切平安,我希望你记得,你是带着这样祝福出生的。」 尹圣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往不远处的银白的芒草海,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很轻地呢喃:「结果至始至终,失约的人都是我。」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阳光洒在满山的芒花上,折射出金黄的光泽,忽然我好像明白尹圣此刻眼里看见的是什么,也许在他们相遇的那个瞬间,孟雅妍就是这一片萧瑟里最明媚的存在。 Chapter9 - 名字是她留下的祝福 (6) 走出庭园,我打算离开尹家宅邸,何慧蓉竟罕见地拦住我的去路。我猜得到她大概是因为尹圣的话来找我,只是这么急躁实在不像她的风格,看样子我的确对她造成威胁了。 「我听人说,你在调查谭伯建设的丑闻。」 不是询问,我听得出这句话是赤裸裸的要挟,何慧蓉不笨,既然有人会暗中向她回报我的行动,怎么可能看不出我的意图,于是我直接坦承:「我跟谭伯建设的代表有私人恩怨,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 「他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你知道这么做会一併影响到我们的商誉吗?」 「如果我放弃任何尹望的东西够吗?」我不清楚尹圣究竟是对何慧蓉说什么,可我明白何慧蓉不过是借题发挥,想以此来牵制我,但我已经没有心力再跟她周旋,更不想去冒更多的风险,「从今以后,关于尹望的所有事物,我一分一毫都不拿。」 何慧蓉盯着我好半晌,淡声道:「我收回之前那句话。」 「什么话?」 「你和你妈妈真是一样,当年尹望会长提出条件,只要放弃你,在日后会给孟雅妍一个名份,可是她一点也没有犹豫地选择去救你。」何慧蓉嘴上不留情,眼神却变得不自觉柔软,「如果她当时接受,后半生就不会过成这样。」 「那阿姨,你觉得她会后悔吗?」 「救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后悔。」她很快便答,儘管两个女人的立场微妙,在对待孩子上的想法倒是非常一致。 我微微一笑,见状她似乎觉得有些尷尬,匆忙又道:「你不要忘记自己今天说过的话。」, 「我知道。」何慧蓉虽然没有直接讲白,不过我明白她的意思,至少在这件事上,她不会再多做干涉,我真诚地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她准备转身的脚步稍微顿了下,抬眼看我,「虽然你们很像,但在这种日子,不用连说出口的话都一模一样。」 语落她迈步走进家门,陈叔的车也在此时来到我面前,我正欲打开车门,一道声音激动地传了过来,「尹萩安,你给我等一下!」 我在心里隐隐叹口气,好不容易过了何慧蓉这关,怎么又来一个大麻烦?见尹司浩气势汹汹,本以为他也是来警告我别覬覦尹望集团,谁知他劈头就是一句:「尹萩安,你送花篮去美术馆干麻?」 「美术馆?」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装傻啊?谁让你送花篮给袁茜的!明明我送的她一个也不收,凭什么就收你的?我们不是都代表尹望吗?」尹司浩质问,「你是不是跟袁茜说了我的坏话?」 我撇开目光,忍不住摇头,要不是有何慧蓉帮他瞻前顾后,我敢保证,大少爷绝对无法安稳走到现在,不过该拿这个恋爱脑怎么办才好?思索几秒,我很快有了结论,有理说不清,我决定掠过他的无理取闹,逕自开门上车。 只是大少爷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用力拍打着车窗,还不忘衝陈叔喊:「陈叔,不准开车,听到了没?今天这件事没说清楚,我跟她没完没了。」 不想给陈叔添麻烦,我降下车窗,无奈地道:「你自己不良纪录这么多,我根本不用说,新闻随便找都一堆,我才想问,你到底哪一次是真心的?」 「现在,袁茜就是我的真爱。」他飞快地答。 我白眼几乎快翻到后脑勺,「拜託,就你这信口捻来的真爱,不晓得就有多少女生听过,袁茜会拒绝你,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如果想得到人家的青睞,还是先改改你的个性吧。」 「尹萩安,你什么意思?我的个性怎么了?」 头隐隐作痛起来,果然跟他无法沟通,难怪谭仲文会利用这点让他上鉤,不过……我脑海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既然谭仲文能利用尹司浩的恋爱脑,我又何尝不这么做呢?不管怎么样,让尹司浩站在我这遍,总比他又被煽动好。 思绪至此,我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一点,「跟你说一件事。」 「干麻?」他口气很差,身体倒是很诚实凑近。 「你知道我在美术馆看到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袁茜甚至吩咐他们职员不让我接近美术馆。」尹司浩一脸受伤地控诉,「我连想去参观看画都不行!」 谁信你只是去参观?我在心里腹诽,同时忍不住给人间清醒的袁茜一个讚叹! 「我那天去的时候,看到谭伯建设的代表也在那里,他和袁茜好像是高中同学。」 「这我知道,继续说。」尹司浩催促。 「他们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在争吵,我进去的时候,刚好听见他很大声在说话。」 「你说谭仲文吼袁茜了?」彷彿被触发关键字,尹司浩气得直跳脚,一副抡起袖子就要找他算帐的气势,「我早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给他一点顏色瞧瞧,居然还敢欺负到袁茜身上去!」 「喂,尹司浩,你去哪里?」 我话还没说完,尹司浩又风风火火地走掉,我傻眼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眉角轻轻一抽,看他这脑补功力根本用不着我加油添醋,自己就在脑里编写完一部英雄救美的故事了。 不过也好,依尹司浩目前对袁茜的心仪程度,最少能确保他短期内会跟我在同一个阵营。 Chapter9 - 名字是她留下的祝福 (7) 终于得以从尹家离开,我捧着鲜花来到孟雅妍长眠的墓园,墓碑上小小的相片定格住孟雅妍的灿笑,回想起这些年来对她的误解跟狠心,表面上虽然说着不后悔,心里难免还是感到有些惆悵。 我垂下眼,弯身对她拜了拜,接着把鲜花摆放在墓碑前,轻声地说:「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也太迟才明白你的付出了。」 就在这时,有道脚步声缓慢接近,察觉有人从台阶走了上来,我扭过头,在看见是季延枫后不禁一愣。 「我以为你会跟你爸爸一起过来。」他率先开口。 「开幕记者会上都没能捕捉到他出席的画面,要是我在这里跟他同框,应该会被大眾觉得是在作秀。」意识到今天是孟雅妍的忌日后,我心里就有预期尹圣可能会找我来墓园祭拜,也已经做好拒绝的准备,可后来不晓得是觉得谈得不如预期,又或是他一开始就有留意到这点,便没有特别提出。 季延枫将怀里的百合花放下,又顺手打理了下周边的环境,然后虔诚地把双手合十。看他一连串熟悉的动作,并不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我忍不住问:「你以前来过吗?」 季延枫注视着我,没回答,而是温柔地牵起我的手,反问道:「你刚刚跟你妈妈说了什么?」 我瞬间就明白过来,他是不想让我感到愧疚,毕竟无法从尹望得到消息,孟雅妍的忌日是最有可能直接见到我的机会,只是我从来没有回来过,想到他每年都得承受一遍这样的失落,心口又泛起一丝酸楚。 「我说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不只对孟雅妍,季延枫也是,我在他的世界待得太短暂,消失的时间却太久。 「她不会怪你的。」他暖声安慰。 「你觉得她有认出来,最后跟她见面的人,其实是十年后的我吗?」 「你觉得呢?」 「我总感觉有。」虽然没读到,但不知为何,莫名地就是觉得她看出了我不一样的地方。 「这样她一定特别开心。」 「为什么?」 「因为在大部分的情况下,父母都会比孩子早离开,能提前看到孩子未来的模样,应该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夕阳将没入地平线,朦胧暮色给人不真切的虚幻之感,能和早就离世的人见上一面,已经是场不可思议的奇蹟,我相信只要我不遗忘,孟雅妍就会一直存在我心里。 况且,现在还有个陪我记得她的人,望着我和季延枫被落日拉长的剪影,我淡淡莞尔,「回家吧。」 「不再多待久一点?」 「你忘记我妈妈是演员?她留下很多作品,我都还没有仔细看过,明年我们再一起过来。」 「好。」他微笑頷首。 回到家门口,季延枫乖巧地把钥匙交还给我,我垫起脚尖,讚赏地摸摸他的头,「真听话,原本还在想,你会不会这么狠心又把我一个人留下来?」 见我刻意翻旧帐,季延枫也不气恼,反倒弯起唇角,凑近我的耳朵笑回:「既然这么听话,要给我一点奖励吗?」 他的气息若有似无喷洒在耳际,我脑海不自觉闪过昨晚的一些事,脸不禁发烫,匆匆打开门,我想逃却被他一把给抓了回来,季延枫的声音从背后沉闷传来,「你爸爸,今天又给你介绍对象吗?」 我怔了几秒,这才记起出门前许芯奈胡乱猜测的话,当时看他表情平静,没想到竟然默默记在心里。 我转回身,歪头盯着季延枫难得表现出的吃醋模样,突然感到有些新奇,挑眉问:「我以为你完全不在意?不然听到我跟徐恩槭相亲的时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了解恩槭,你们不会走到一起。」 「这么肯定?要是有万一呢?商业联姻是不需要感情基础的。」 我话一出,季延枫瞳孔骤然一缩,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忍不住笑,「你光想像就不能接受,之前怎么还总想着要放开我?」 「嗯。」他额头轻抵住我的额头,哑着嗓子坦白道:「我的错。」 「你回去的时候,徐恩槭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很好。」 「就这样?其他没再多说什么?」 「嗯。」 「那之前呢?」 他顿了顿,犹豫地问:「你真的不介意,我爸爸曾经绑架过你的事吗?」 「不介意。」我停了一下,又道:「如果我这么说,你是不是不会相信?说实话,一开始在知道你爸爸可能是绑架我的人时,我是害怕的,甚至怀疑过你是不是也被蒙在鼓里,可是实际见到面,我看到的是他替你着想的真心。比起他曾经犯过的错误,我更在乎他之后选择弥补的方式,而且我答应过你爸爸一件事。」 「什么事?」 「送你爸爸回医院的那天,他趁你去柜檯时,告诉我你身上总是有很多伤口,然后他问我可不可以帮你,当下我就明白,儘管没有血缘关係,他是真的很爱你。」季延枫的眼角微微泛红,我腾出手温柔地摸着他的脸颊,「也许他能给的不多,那却是他的全部,我很高兴,你能在这份爱里长大。我知道徐恩槭对你也很重要,等谭仲文的事情解决,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季延枫覆上我的手,顺势把我拉进怀里,他的下頷轻抵在我的头顶,低声说:「谢谢你。」 Chapter10 - 时间是个圆 (1) 接下来几天,许芯奈经常出入家里,主要是把季延枫所提供的霸凌证据,整理并写成报导。 「谭仲文真的是丧尽天良!怎么有办法把好好一个人弄成这样?」每次在採访完,许芯奈都是一脸被刷新三观的崩溃模样,「砖头欸!角度再偏一点,直接就砸在头上了,这根本是杀人未遂了吧?活在那样的地狱里,我都不晓得他是靠什么信念撑过来,才能在差点被弄断一隻手的情况下,还继续坚持画画的。」 我偏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季延枫,儘管他从没提过,但季延枫是在听过我的话后,才开始小心地护着自己的手,只是他愈谨慎注意,就愈挑动谭仲文的恶趣味,这大概也是谭仲文后来会专挑他的手伤害的原因。 「你素材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吗?」 「嗯,加上今天的内容,已经很充分了。」许芯奈说:「你哥哥那边怎么样?」 「他巴不得赶紧在袁茜面前表现一番呢。」 依许芯奈先前说过的话,要拆穿谭仲文的真面目,无非就是从两点下手,虽然我们能直接发布季延枫遭受霸凌的报导,可一开始谭仲文在诬陷他的时候,季延枫并未及时出面回应,导致大眾对他的印象早就定型,再加上现在新闻的热度已经消退,倘若直接发出,恐怕无法达到预期中的成效。 而我最主要目的,是想当眾还季延枫一个清白,因此我们决定先曝光谭伯建设的丑闻,摧毁他至今经营的良好形象。 但不知该说好或坏,偏偏星光商城的所有检验都合格,我本来担心以尹望的名义来处理,会不会反而被谭仲文抓到小辫子,不过尹司浩大概是从何慧蓉那里听说,我正在调查谭仲文的事,又跑来问我是什么私人恩怨,懒得跟他迂回,我便直接跟他道出事实,结果尹司浩估计转个身就跟袁茜说了,没多久我就收到袁茜表示愿意当证人的消息。 知道这点,大少爷当然不会错过能刷好感度的机会,马上自告奋勇他有认识的电视台熟人能帮忙,虽然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但至少还算顺利,等到谭伯建设的丑闻曝光,我就能顺水推舟,站出来给予抨击并划清关係。 「不是我不相信他,不过你确定尹司浩真的靠谱吗?」许芯奈质疑。 「平常我不敢说,但在袁茜面前,还是可以相信他一次的。」我淡答:「毕竟都让我代表尹望,连剧本都编好一整套,甚至专门选在我的主场。放心吧,尹司浩是恋爱脑,可不是笨蛋。」 后天是尹望百货週年庆开跑的记者会,原本刚开幕的星光商城跟这次的活动并没有关係,不过尹司浩在听闻我打算另外召开记者会处理后,劈头就是一连串的砲轰:「你是不是傻?特别开记者会,不就明摆着告诉大家谭仲文的新闻是你弄的?那偷偷请媒体发表还有什么意思?懂不懂自导自演啊?」 「那我……应该要怎么做比较好?」我虚心讨教。 「这不简单,出席一个场合让记者来追问你,主动和被动是有差别的。」尹司浩伸出一根手指头,「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我们是受害者,而且是负责和有正义感的受害者。一开始是因为被蒙在鼓底才选择合作,现在知情后,除了暂时停业重新检查谭伯建设经手的工程外,也严厉谴责他们的行为,再加上帮你那个谁发声讨公道,我敢保证,民眾对尹望的好感度绝对是不断往上飆,几天损失根本不成问题,还能免费帮我们宣传一波,一举数得!」 撇除掉他哈哈大笑的嘴脸,有点惹人厌外,尹司浩的确是提出了个双赢的剧本,因为我背后相当于是有整个尹望集团当靠山,等谭仲文反应过来针对他的人是我,也已经晚了。 「也是,再怎么说都是妥妥的商人一枚,不然哪想得到要趁机打广告。」许芯奈轻皱了皱鼻,「总之,你们早点休息,我也会观望晚一点新闻出来后的反应,还有把剪好的影片传给你。」 「好,保持联系。」 目送许芯奈离开,我来到季延枫的身旁坐下,桌上还散落着他们方才採访时的照片,视线不过淡淡扫过,皮开肉绽的伤口看上去是如此令人怵目惊心,察觉我的目光,季延枫连忙把相片收起。 知道他是不想让我见到这些模样,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他伸出手。 季延枫一脸纳闷,「怎么了?」 「给我你的手。」 他虽然感到莫名,还是听话地把手伸了出来,笑着问:「又要给我钥匙吗?」 「可惜。」我摇头,故作遗憾地轻嘖了声,「你已经错失离开这里的时机,接下来都得乖乖留在我身边了。」 我的霸道总裁发言惹得季延枫眼角一弯,我又接着拉过他的手仔细端详,这么多年过去,即使表面的伤口已经痊癒,却依然留下许多疤痕,季延枫见我直盯着,似乎感到有些彆扭,「别看了,不好看。」 他想抽手,我反倒握得更紧,「你还记得我在巷子里帮你上药的时候吗?那天我简直就像是警察在盯哨,先是大半夜里喝了两杯咖啡维持清醒,没想到好不容易等到你,你又跑给我追,最后还不安分让我擦药,你要不要猜猜看,我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怕对他而言是太过久远的事情,我甚至再多提供细节补充,可季延枫一直没回应,我抬首瞧他,他嘴角抿着淡淡笑意,看起来也并非不记得,我目光下移,又看了眼手中的动作,熟悉的画面闪过脑海,我忽地想起在袁樺美术馆看见的那幅〈寻找〉,原来他画下的是这个瞬间。 「是在想伤口很可怕吗?」他问。 「错了!我是在想,这个小朋友未免也太难搞了吧!」 季延枫闻言,忍不住轻笑了声,「那你要猜猜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他停顿了下,眼神闪过一抹狡黠,「什么也没想,只觉得被眼泪滴到的伤口痛得不行。」 我瞇起眼睛,当初一问三不答,我都还没跟他计较,居然自己主动提起,猛然抽回手,我作势要起身离开,他立刻揽过我的腰,把我放在他的大腿上,「开玩笑的。」 我挑眉,大方地说:「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我在想,为什么你要看着我掉眼泪?」他凝视着我,低声道:「明明痛的人是我,为什么你要比我还心疼我自己?」 「记者会快到了,会紧张吗?」 「你呢?」 「不紧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我笑,「倒不如说,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他浅勾起唇,用手指轻刮过我的鼻尖,又忍不住叮嚀:「万一……」 「没有万一。」我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颈间,「谭仲文做了这么多坏事,本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而且有我、许芯奈、袁茜,我们都尽力在帮你,所以不要退缩,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片刻过去,终于低低应了声:「好。」 Chapter10 - 时间是个圆 (2) 尹司浩很给力,关于谭伯建设的丑闻顺利在晚间新闻的精华时段播出,随着过往的黑歷史被起底,谭仲文身上的争议也一併被翻了出来,在媒体的疯狂转载下,谭仲文于一夕之间,从形象良好的企业家,变为千夫所指的恶人。 为了止血,谭伯建设的公关紧急跳出来驳斥所有传闻都是子虚乌有的抹黑,并扬言对造谣者提吿,而他的这则澄清消息,很快就在各大社群平台流传。 「我查了一下源头,帮谭伯建设闢谣的新闻,是叶承勛写的。」许芯奈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应该是曹裕俊的电视台出手操控的。」 「正好,我还担心他会躲起来避风头,没办法一网打尽。」我平静地把当初录音笔的内容传给尹司浩的电视台熟人,再配上许芯奈早已写好的报导,请他们现在帮我放上网,「不过,他马上就会发现自己也自身难保。」 证据充足,我们不急着亮牌,只要对方有动作,没隔多久,我就会再丢出一点相应内容拆穿他的谎言,让他们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备受折磨,偏偏又不晓得我们的底细。总地来说,只要愈想粉饰太平,他们的脸就被打得愈响,这一来一往回间,不仅消耗民眾对他们的信任度,也再度把话题的热度重新炒起来。 经过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便宣布不再做出回应,接着谭仲文和曹裕俊两人如预期般神隐了,毕竟解释也没用,反而还造成观感更差,乾脆直接等风声过去,但怎么能让他们称心如意?之前在放出证据的时候,都先刻意码掉了季延枫的名字,为的就是在关注度最高的时候曝光,眼看正是合适的时机,我请许芯奈把季延枫接受她採访的报导传上网。 原本就是大眾讨论的焦点,现在新闻一出,在得知受害者就是季延枫后,更是引发一片譁然,根本用不着多说明,媒体和网友们就十分热心地跟前段时间的纵火案连结起来,对其中的异样议论纷纷。 「什么状况?季延枫不是那个失踪的木风吗?他不是霸凌者而是受害者吗?」 「听起来很像放马后炮,可我本来就觉得木风不像是会做出那种坏事的人,现在看来是有人惯性说谎。」 「话别说太早,罗生门上演!我先保持中立观望!」 「不是,就算真的是受害者,他心怀怨恨去烧人家房子也不对吧?」 网路上的反应眾说纷紜,儘管大多数的人都是站在季延枫这边,可在无法谈及徐恩槭的状况下,季延枫纵火的确是不争的事实,就怕谭仲文他们咬着这点反击,我们只能儘量把风向带往对季延枫有利的地方。 翌日一早,我跟季延枫搭乘陈叔的车来到星光商城,週年庆记者会选在演艺厅里举行,根据公关经理的说法,今天抵达现场的媒体几乎是往年的两倍,毕竟找不到主人公,自然会把目光投往相关人士上头,而我在前阵子才刚公开和谭伯建设是合作伙伴,当然不意外地成为他们的目标。 「谭代表的新闻还在延烧,今天来的恐怕都是衝着这个话题,是不是需要进行管控?」公关经理担心地问。 「没关係,我有准备,按照流程进行就好。」 简单跟协办人员交代一会的注意事项,我回到办公室,许芯奈也已经到了。 「你来啦,这两天辛苦了!」 「萩萩……」许芯奈神情欲言又止,瞥了一眼季延枫,悄悄把我拉到一旁,「你真的不打算说出裴家的事情吗?虽然现在网上大多数都是力挺季延枫,但也开始出现反弹声浪,还莫名奇妙多了一堆以前纵火造成的憾事报导跟对纵火犯的偏激心理研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许芯奈的担忧,我在一开始就有料想到,这也是我让季延枫在记者会露面的原因,就是想赌一把用尹望的名义替他发声,把大眾的焦点集中在谭仲文他们做过的事情上。 「他目前好像还是不愿意提,我也没有权利决定。」我轻歛下眼睫,「见机行事吧,至少已经把谭仲文他们的恶行公诸于世了,还有等一下袁茜会过来,她跟季延枫从高中就认识,由她来担保季延枫的人品,应该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过度揣测。」 我拍拍许芯奈的肩膀,「谢谢你,你帮我做得已经很多,接下来就换我了。」 「希望一切都是我多虑。」 「放心,他没有做错任何事。」跟许芯奈说完,我走向季延枫,认为有必要再次跟他重申现在的情况,「我知道你不想把徐恩槭牵扯进来,但这样就没办法解释你会出现在谭仲文住宅的理由,就算你是被霸凌的受害者,我不确定大家会不会谅解。」 「我知道。」 瞧他态度坚决,我把到嘴边想让他再考虑一下的话给吞了回去,勉强撑着嘴角的弧度道:「当然最理想的状态是不要有人提起这点。」 就在这时,敲门声刚好响起,是来引导我上台的秘书,「尹社长,时间差不多了,您准备好了吗?」 「我马上出去。」我轻应了声,接着对季延枫说:「我先过去了,等等台上见。」 「好。」 我跟着她的脚步来到演艺厅,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几百人的位置居然座无虚席,我淡淡扫过一眼,果然大多数都是为谭伯建设事情而来的记者。 有过一次出席记者会的经验,上台对我来说并不难,何况上一回还是直接衝着我来的,今天算是小意思,我在主持人的介绍下,与其他来自尹望百货的各个部门组长们,缓步走上台,开始说明这次週年庆一系列的相关活动,毕竟正事不能忘,虽然知道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只能暂时假装没看见他们的兴致缺缺。 Chapter10 - 时间是个圆 (3) 好不容易结束既定的流程,其他人先行离开,留我一个人在台上,底下的媒体已经蠢蠢欲动,快要按捺不住。 「感谢各位媒体朋友们的出席,我知道大家有很多问题想问,首先我要很遗憾地宣布一件事,星光商城从今天起会进入无限期停业,很抱歉辜负大家的期待。」我手握麦克风,深深1鞠躬,「原本今年移至星光商城举办週年庆记者会,是希望有个新气象,也已经规划许多活动,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在讨论过后,认为有必要忍痛做出这个决定,才是对消费者负责的方式。」 「尹社长,决定停业是因为谭伯建设的缘故吗?谭仲文代表至今仍神隐,请问您有联系上他吗?」 「对于谭伯建设过去曾造成多起工安意外,甚至有偷工减料跟官商勾结等问题,您怎么看?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 「谭仲文代表被爆出施暴的行为,您有注意到这起新闻吗?在跟他相处道过程中,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轻轻拋出一个饵,用不着多说什么,等待许久的记者就迫不及待咬了上来。 「大家真的非常踊跃发言,不过我跟各位一样,都是从新闻中得知这些事情,目前还未收到谭代表的消息,但不管怎么样,没有慎选合作伙伴都是我们的错。」我态度诚恳,毫不推卸责任,「当然,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这两天我们也尽了最大努力去核实报导的真实性。」 「核实?您不是说没有和谭代表联系过吗?」有记者发出疑问。 「关于谭伯建设经手的所有工程,我们已经安排縝密的安检正在进行中,可是还需要时间,详细的报告届时会再做公布,请各位放心,我们绝对会以安全为上。」我观察他们的反应,觉得时机似乎差不多,「另外就是,大家都知道我是在上个月才回到尹望,在这之前,我曾因为工作跟木风有过短暂的接触。」 话音甫落,底下人群再次交头接耳起来,我继续道:「谭代表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相信证据,这段时间所造成的损失,我会向谭伯建设提出赔偿并解除合约,等星光商城的检验结果出炉,必要的话,我也会一併提出诉讼。」 「您这是决定跟谭代表切割的意思吗?但纵火案两方各执一词,您要怎么知道谁说的是真的?」 「对我而言,人品远比工作能力更重要,如果两者都不具备,又何来切割的问题?只能说从一开始的合作就是建立在谎言之上。」我淡淡地答:「至于谁说的是真的,不如你们先听听看本人怎么说再判断。」 我转过头,一旁等候的季延枫在接受到我的眼神后,缓步走到我身边,闪光灯的快门声瞬间充斥会场,光是失踪已久的季延枫重新出现就足以秒杀各大新闻版面。 来到定点,季延枫接过麦克风,平静地开口:「我是季延枫,很抱歉因为私人事情浪费了社会资源,如同这两天报导上所言,谭仲文自高中起,就不断地找我的麻烦,从学校到我家里,甚至是打工的场所,没有任何理由,只要他心情不好我就必须随传随到,一开始是言语的嘲笑,到后来他开始会动手,有时候则是烟蒂或砖头,也许有人会质疑蒐集这么多证据,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公布,但我只是名普通人,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跟大公司的代表对抗,况且他还是一个在眾人眼里形象如此良好的人……」 季延枫流畅地陈述准备好的发言,我眼角馀光闪过一抹人影,原以为是袁茜到了,定睛看才发现是许芯奈,她脸色凝重地对我摇头,我透过她的眼睛得知一个不妙的消息。 ——怎么办?完全联络不上袁茜。 袁茜不像是会放鸽子的人,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阻止她过来,既然对方猜到我们会找袁茜,肯定也安插了人进来这里。 我视线环顾一圈,可惜会场人太多根本看不清长相,思索几秒,我很快有了决定,掐着季延枫的语尾,我紧急指示工作人员把灯暗下,打算播放其他尚未出现过的施暴证据,藉此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季延枫先下台,毕竟要是有人混在里面,一定会故意引导风向,实在不适合让季延枫接受採访。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还搞不清楚状况,一位男记者逕自站起身来,鏗鏘有力的声音回盪在演艺厅内。 「您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也很好奇,听说纵火犯大多具有低自尊、愤世嫉俗,以及相当程度的暴力倾向,而且一般在行动前就深知后果,不晓得季先生决定採用这个手段报復前,蓄谋多久的时间?」 他的问题看似没有攻击性,针对性却十分强烈,间接把一些偏激的特质套在上头,季延枫承认也不是,否认又偏偏无法说出正当理由,我侧过头,季延枫低垂着眼帘,拿着麦克风的手顿了下,我张口正想帮忙回避这个话题,一道低沉嗓音率先传了过来。 「这个问题,我想由我来回答,恐怕更加合适。」 Chapter10 - 时间是个圆 (4) 演艺厅大门忽然被打开,有个人逆光走下阶梯,随着他一步步接近,窃窃私语声不断涌出,待看清他的面孔,我和季延枫的眼眸不禁瞪大。 「他不是裴明集团的裴道训吗?来这里要干麻?」 「哎,等等,什么状况?怎么有人说真正的裴道训是另有其人?」 「活见久了,还以为是什么新剧的情节,竟然连狸猫换太子都能亲眼见着!」 徐恩槭迎上我诧异的目光,只淡淡说了句:「开灯吧。」 「恩槭?」季延枫也是一脸惊讶。 「早该做的事情,如果又让你背黑锅,我可真的就跟自己讨厌的人愈来愈像了。」 他意有所指地瞥我一眼,我示意工作人员把灯打开,徐恩槭伸手拿过季延枫的麦克风,转身看向眾人,「新闻发得及时,以防有人还没看到,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次,我叫徐恩槭,虽然可能更多人知道的名字是裴道训,但实际上我并非是裴才仁夫妇真正的孩子,严格来讲,我跟裴家没有任何血缘关係,而是他们二十年前从育幼院领养的小孩。」 台下的惊呼还没停下,徐恩槭再拋一记震撼弹,「同时,我也是纵火案真正的兇手。」 近乎毁灭式的自白,轰得媒体难得集体沉默了下来,徐恩槭依旧面不改色,「我跟季延枫在同一间育幼院长大,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得知我在被领养后受到许多欺凌,便主动站出来帮我,却在后来成为他们的目标,包括这次也是,是他阻止我犯下大错,替我承担起不属于他的罪名。」 徐恩槭说得淡定,我听得心惊胆颤,他是真的抱持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坦白一切。 「至于其他详细的内容,我已经在声明里表达得很清楚,不好意思,佔用大家的时间了。」 徐恩槭深深鞠躬,记者们像是此刻才回过神,瞬间一涌而上,我赶紧让保鑣维持现场秩序,趁隙拉着他们回到我的办公室。 待周遭安静下来,我跟季延枫才拿出手机确认徐恩槭口中的声明稿,除了完整交代自己的身世外,他也描述了事发当天的细节,包含裴昭蕴他们因为吸毒而导致精神涣散,以及自己为何打算同归于尽的念头,完全是鱼死网破的自爆,我从手机挪开视线,只见当事人间适地坐在沙发上,和我们的忧心忡忡对比,倒是显得轻松自在。 「你都不用跟我们商量一下吗?」我忍不住蹙眉。 「你真的觉得谭仲文他们不会抓着纵火这点大做文章吗?证据出来后,即使他们不清楚是谁在背后动手脚,也晓得你主要的目地是什么,依照他们的性格,要死也得拖着人下水,不可能轻易顺你心的。」徐恩槭淡淡地道:「所以还是算了吧,说一个谎得用更多的谎去圆,要是让季延枫当眾承认,到时候就真的挽回不了了。」 「恩槭,你这么做没关係吗?」季延枫问。 「怎么可能没有关係?」徐恩槭顿了顿,却是扬起笑,「但是,我已经累了,扮演裴道训的时间太久,我连自己原本应该是什么模样都记不清楚。」 他直视前方,目光像盯着窗外的景色,又像是回到十分遥远的以前,好半晌过去,才又轻啟唇:「季延枫,当时我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故意躲起来放弃被领养的资格。我看见你了,可是我却没有告诉他们,现在想起来,也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对……应该是更早以前在工厂里,明明清楚你先救她出去的原因,还故意对你说那番话,让你感到内疚。」徐恩槭眼神微微黯下,「我是个自私的人,其实要解决事情的方式很简单,我表面上说着不想伤害裴道训,不过说穿了,只是我没有勇气去面对,毕竟有些时候选择死亡要比活下去容易得多。」 「我没有怪你。」季延枫淡声道:「从来没有。」 「我明白,所以你真该庆幸遇见了她。」他若有似无看我一眼,「不然依你这种性格,连当替罪羊都还想自己坐实罪名,迟早会被利用。」 「你话中有话?」我扬起眉。 「单纯夸奖。」他两手一摊,「我是在说多亏你骂醒了我。」 「等等,就算我知道你们认识,未经允许也不能进去!」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拉扯的吵杂声响,这个时间点如此失礼擅闯的人,用膝盖想也晓得是谁。 拦不住他们,下秒门碰地被推开,秘书低头连忙道歉,「尹社长对不起,我有让他们事先预约,不过他们坚持说要见你一面。」 「没关係,你先出去吧。」 记得刚到这间办公室来的时候,我还觉得空间太大,现在浩浩荡荡一群人挤进来,倒是有点小了,我目光缓慢扫过他们,以裴昭蕴为首,身后跟着的分别是这两天神隐的谭仲文跟曹裕俊,还有在角落的探头探脑的叶承勛,跟刚推开门见到这一幕茫然的许芯奈,我忍不住笑,时间还真的是个圆,兜兜转转都是这些熟面孔。 「把我们弄成这样很得意吧?我早就该猜到是你在搞鬼!」 裴昭蕴气势汹汹,扬手就想往我脸上招呼,可惜季延枫动作更快,一个箭步上前把我护进怀里,徐恩槭则是牢牢擒住裴昭蕴的手腕。 「你觉得爸爸会放过你吗?」她恶狠狠地瞪着他。 「既然做出选择,我就不会后悔。」徐恩槭口气坚定,「况且,是谁不被放过还不一定,就我看来,反正也都不是爸爸的亲生孩子,我们站的天秤位置似乎差不了多少。」 裴昭蕴用力甩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我会相信那份鑑定报告?」 「你儘管不相信,但我也寄了同样一份给爸爸,你觉得我会捏造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吗?」 谭仲文和曹裕俊两人面面相覷,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表情產生强烈动摇,毕竟从过去到现在,他们都是依附裴昭蕴的权力仗势欺人,甚至指望等裴昭蕴接班后能鸡犬升天,现下唯一的浮木断了,两个人的精神状态恐怕并不亚于裴昭蕴。 「徐恩槭!」裴昭蕴发出崩溃的尖叫,轮流指着季延枫和徐恩槭两人,口不择言地道:「你们是不是有毛病?霸凌?当初是你求我自愿帮他成为发洩的对象,现在反过来控诉说是我们霸凌,我就问,你是少条胳膊还是腿了吗?还有徐恩槭,要不是我们裴家好心收留你,你真的以为废物会有变成鑽石的一天?不心怀感激,还用力咬我们一口,简直比养隻狗都不如。」 裴昭蕴幼年长期被忽视,导致极度缺乏自信心,所以总是喜欢以处于主导地位来掩饰她的自卑,尤其在徐恩槭来到裴家,她在确信自己可以拿下整个裴明集团后,行为更加放肆,现在发现事态脱离她的掌握,她根本无法冷静思考,只是一昧地失控叫嚣,「你们凭什么这么做?明明跟垃圾没两样……」 「难听的话就到此为止。」我向前一步,冷淡打断她的歇斯底里,接着越过她的肩膀,笔直地看向站在门口的许芯奈,「怎么样?」 许芯奈点头,「就这点事,我的能力你还不清楚吗?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叶承勛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抢许芯奈的手机,却被她灵巧闪过,「哦,老同学你注意一点,这是现场直播,要不小心入镜的话,搞不好记者生涯就毁了。」 叶承勛闻言,立刻松手开始躲镜头,谭仲文和曹裕俊则是错愕地僵在原地,早在一开始跟许芯奈对到眼的时候,她就用眼神询问过我,徐恩槭坦承偽造监视器画面,可能会连带影片也被质疑有造假嫌疑,要不要乾脆开直播?我立刻就点头同意。 「你设计我?」裴昭蕴瞪大双眼。 「你自己说出口的话,我要怎么设计?不过的确,你向来都是指使别人动手,从不留下证据,本来我还以为没办法定你的罪,没想到你自己找上门来。」 裴昭蕴气得直发抖,谭仲文还想替她出气,「尹萩安,你!」 他手刚举到半空中,季延枫和徐恩槭就双双挡在我面前。 「谭代表,直播还在继续,体面一点吧,不要让我在大眾面前,请警卫把你们赶出去。」 谭仲文怨恨地咬牙,瞪着我良久,最终还是转身拉着裴昭蕴等人离开。 「对了,差点忘记一件事——」我缓慢走向裴昭蕴,倾身微笑凑上前,在她耳边轻声开口:「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但就算我们都是假的,你也永远不会成为主角。」 Chapter10 - 时间是个圆 (5)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一年的尾声。 距离我在星光商城掀起的风波,已经过去快三个月,谭仲文和曹裕俊于当晚就被检调传唤,两人现在官司缠身,经营的公司也屡次传出倒闭的消息。 而在那次事件中,惹出最大争议的非属裴才仁夫妇互换孩子身分的举动,敌不过反弹声浪,裴才仁不久便宣布退选,可即便出面道歉,民眾仍不买单,连带裴明集团旗下的所有公司也都被群起抵制。 为保住裴明集团,他们决定公开裴道训的真实面目,本意是想在大家面前作秀,好上演一齣亲子感人的温馨戏码,殊不知他们忽视了裴道训并不是普通的孩子,根本不理解什么叫做配合,对于不熟悉人的接近只会本能感到牴触,短短一场採访下来,亲近的镜头没拍多少,倒是看见他们在面对裴道训哭闹时惊慌失措的画面,最后还是徐恩槭衝上前安抚,才让裴道训逐渐平静下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起裴才仁夫妇,徐恩槭才是更让裴道训觉得心安的人,再加上又有护理人员帮忙在网路上发声,表示徐恩槭长达二十年来,每个月都一定会抽出时间来看望裴道训,相较于亲生父母冷淡,此举动无疑是替徐恩槭增添相当大的好感度。 眼看事态持续延烧,想灭火的裴才仁在徐恩槭和裴昭蕴间,自然选择了前者,立刻撤除裴昭蕴娱乐公司的社长职位,并表示对裴昭蕴的作为毫不知情,以及强调即使无血缘关係,也依然待徐恩槭如亲生儿子一般疼爱,之后除了刚开始有耳闻裴昭蕴上法庭的消息,接下来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曾在我们的眼前出现。 拖着行李箱来到季延枫的画室,我拉开门,最先看到的竟是许久未见的裴道训。 我微笑上前跟他打招呼,不过裴道训似乎不太记得我,眼神带了点警戒,意识到造成他的不适,我也连忙后退拉开距离。 「别介意,从医院出来后,发生太多事,遇到不熟悉的人,比起之前,好像又更容易焦虑跟紧张了。」徐恩槭从门帘后走出,来到裴道训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并让他去收拾东西,随后说:「季延枫在顶楼拍摄风景的素材,应该等一会就下来。」 「没事,要换做是我,被不闻不问关在病房里大半辈子,突然有一堆人接近装热络,肯定也是相同的反应。」我摇头表示不要紧,完全能理解裴道训的感受,「话说回来,我以为你会直接拆穿裴才仁,毕竟经歷那些事过后,他应该根本就不相信你了,还在媒体面前装不知情。」 「信不信任无所谓,重点是他现在需要我,他想演我就配合,反正被识破,我也没损失,最后吃亏的还是他。」徐恩槭耸肩,「而且,以前我管理公司,他总是四处刁难,现在大概我随心所欲乱搞,他都不敢多加干涉。」 我忍不住笑,徐恩槭话是这么说,但他这些日子为了裴明集团可没有一刻省心,唯一勉强称得上随心所欲的,大概就是建立了个自闭症基金会,还以聘请季延枫当讲师的名义建立这间画室,专门提供自闭症患者一个艺术空间,让他们得以透过创作尽情挥洒自己的想法,其馀时间则当作季延枫的个人工作室使用。 我跟季延枫都晓得,徐恩槭是心里过意不去,便没有强硬推绝。不过其实早在当初的那份声明稿里,就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解释得十分清楚,当下即还给季延枫一个清白,先前被迫下架的《藏不住祕密的树洞》也重新上市,大概跟事件的高关注度有关係,不只新作,木风的所有作品都再度引发热烈讨论,至今都还包办着畅销排行榜前几名。 大家都慢慢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关于那天的事情,忽然好像变得很遥远。 「裴昭蕴她……怎么样了?」 徐恩槭帮忙收拾画板的手稍微一顿,「不知道,余锦惠跟裴才仁虽然没有离婚,但也是貌合神离,她曾经来找过我,跪着跟我保证她会带裴昭蕴离我们远远的,拜託我放过她这一次,所以我想,应该是被她想办法带到国外去了。」 「你不打算再追究?」 「在直播中亲口承认自己的恶行,被裴才仁踢出公司,虽然不至于流落街头,可名声和形象全毁于一旦,听说精神也失常了,我曾经很想报復他,甚至连跟她一起去死的想法都有,但现在,反而不清楚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真正的报仇,说不定得等到她死了,我才能确定。」徐恩槭停顿几秒,轻吁了口长气,「不过,手边还有一堆东西得处理,等以后再说吧。」 明白他的意思,我没有再多过问,毕竟这终归是他的课题,就跟他自己说过的话一样,不管做出什么选择,只要不后悔就行。 Chapter10 - 时间是个圆 (6) 就在此时,脚步声传来,我循声看向楼梯间,当男人的身影映入眼帘,我忍不住笑弯了眼,「季老师,顶楼的风景好看吗?」 「你提前回来怎么不告诉我?」季延枫略感讶异地问:「不是说好我去机场接你吗?」 「当然是因为我想你啦!」我丝毫不害臊,倒是季延枫顾忌有旁人在,眼神不自在地往徐恩槭的方向瞥了眼。 幸好徐恩槭算挺识相,立刻就拉上裴道训离开,「好了,你们用不着看我!我知道自己碍事,现在就闪。」 他们走后,我陪同季延枫整理画室的东西,顺道跟他分享出差期间发生的趣事,我讲得起劲,季延枫也专注聆听,待说到一个段落,见他还直盯着我,我正想开口反问他这礼拜过得如何,他却忽然起身走了过来,我纳闷地眨着眼:「怎么了?」 季延枫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俯身就吻上我的脣,低声道:「我也想你了。」 我微愣,不管经歷几次都被他这种私下反差拿捏得死死的,红着脸鑽进他的怀里撒娇,「可恶的尹司浩,我还以为他只是为了袁茜,现在看来肯定也是猜到会常出差才甩锅给我。」 当时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尹望虽然没有被捲入风暴内,但就某方面而言,也成了最大受害者,毕竟没达到週年庆的宣传效果不说,甚至直接被抢去焦点,我很快就因为搞砸记者会被叫到董事会做处置。 已经做好被严惩的心理准备,我倒也不担心,反正原本就打算等事情结束后,回归一开始的生活,可哪知道尹司浩当天不晓得吃错什么药,别人批评一句,他就出声维护我一次,顶得股东们无力再回嘴,等力保住我的位置后,他朝我眨了下眼,脸上骄傲的小表情看得我是嘴角一抽。 尹司浩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帮我,最主要还是因为那天袁茜遭人故意碰瓷,製作假车祸让她赶不上记者会,结果尹司浩想着要去接她,没想到就恰好来了个英雄救美,两人关係因此增温不少。关于这点,我依旧深深地对袁茜感到抱歉。 「但你很认真,也做得很好。」季延枫称讚。 做为谭伯建设的合作伙伴,他出事我自然也倖免不了,即使公布星光商城的所有检验都合格,人潮仍然流失不少,我也只能尽力去挽回,飞到各地去洽谈品牌的独家进驻权,好在努力终于看见起色,近期营运已经好转许多,「就你最心疼我。」 「等等回去先睡一觉,我做饭给你吃。」 「好。」我笑着应允。 出差这一週,大概是因为时差关係都没睡好,以至于到家我沾了床就沉沉睡去,等醒来都快要晚上十一点多。 「怎么不叫醒我?」走出房门,我看着满满一桌菜,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跡,「你应该先吃的。」 「看你睡得熟就没捨得叫,而且我中午很晚才吃,不饿。」 季延枫把菜重新热过,我边吃边夸奖,待吃饱喝足,我想收拾又被他赶到一边,我嘖嘖摇头,「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你这样我会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还是让我来吧。」 「如果你真的不好意思,要不要考虑从其他方面偿还?」 意识到他话里的涵义,我脸一烫,匆匆逃到阳台,微凉的晚风轻拂而过,我凝望着远处,心似乎也跟着平静下来,没多久随着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季延枫从背后环抱住我,「你下午跟恩槭在聊什么?」 「没什么,只是谈到了裴昭蕴。」 「裴昭蕴?」 「裴昭蕴跟谭仲文他们因为利益凑在一起,之后大难临头便各自飞,但唯独裴昭蕴后续就没再听到什么消息,我问了才知道余锦惠曾经去找过徐恩槭,拜託他放裴昭蕴一马。」 「恩槭他怎么说?」 「他说最近太忙,以后再看看,你觉得他是因为看在余锦惠的面子上吗?」 「可能是。」季延枫说:「但也或许,恩槭不是放过了她,而是决定放过自己。」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搭在我腰间的手缓慢收紧,他靠在我的耳侧轻声道:「有很多更有意义的事,我不想浪费时间在她的身上。」 我在他怀里转过身,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七彩的烟火忽然在夜空绽放,我抬头惊讶地喊:「过十二点了吗?」 「嗯。」花火照亮他的脸,季延枫眼眸噙着浅淡笑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回,凝望着他倒映出我身影的眼睛,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哪怕我再快一些来到他身边,他是不是就不必辛苦地独自走过十年的光阴,「你觉得如果我们早一点遇见,会怎么样?」 绚烂烟火落进他的眸底,晕染了眼角,他深深注视着我,过了一会,只是温柔地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说不定在遇见你的那一天,我就已经花光我这辈子的幸运,才必须再花上十年重新积攒运气跟你重逢。」 季延枫话音刚落,见我直勾勾盯着他,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起来,看着他泛红的耳根,我不禁笑:「我不确定是不是最好的安排,但我知道十年前的季延枫肯定不会说出这种话。」 「十年前?」他挑眉,故意跟我翻旧帐,「说起来,我一直没有问,你到底是先喜欢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 我仔细寻思,几秒后求生慾上线,我露出讨好的笑:「只要是你,我都喜欢。怎么样?这种送命题我是不会掉进陷阱的。」 他笑起来,抬起我的下巴浅浅落下一吻,「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我更早喜欢你。」 全文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筑允柠,好久不见。 距离上次写后记已经是三年前的事,突然不晓得要说什么,好像有很多话,又不知道从何讲起。 《白昼》最早可以追溯回我2018年的第二本小说,但情节有百分之九十九都不同,只保留了男女主角的职业(不过萩安的好像也不太算xdd) 因此严格来讲,它应该是我在2022年的作品,当时刚好看到一个漫画剧本的比赛,就依照规定写了大纲跟几回内容去投稿,但后来并没有入选,直到去年我才又拿回来重写,结果写了八万字还是来不及参赛。 《白昼》包含了读心术和穿越,因为设定相对复杂的关係,前期删改非常多遍,像萩安其实一开始是能听见季延枫心声的,不过感觉会少了悬念就把这个设定给改了;还有怕萩安的身分太开金手指,于是一直给她的能力增加限制;跟穿越的类别要选择什么,都反覆修改很多次,当时开头的各种不顺真的崩溃到我很想直接弃坑。 印象特别深的还有,在2022年写的时候,疫情还没有完全解禁,我为了萩安要不要戴口罩这点苦恼很久,担心戴着口罩,季延枫会不认得她的脸,但不戴口罩,好像也不行,幸好现在可以不用再考虑这件事。 《白昼》很难写,除了女主角的人设是没尝试过的背景,再加上我自己是个逻辑很差的人,打到后面也愈来愈没有信心,不过还是很开心能写完它,如果要我定义,这是一个关于「理解」的故事,最直观的当然是萩安的读心术,即使她拥有能看透人心的能力,却依然会產生误解,又何况是我们? 另外,在这次的故事中,比起讨喜的人物,里面的角色我也更倾向于塑造不那么完美的人物,就像萩安对徐恩槭说的,每个人在不同人生命里扮演的角色都会有所不同,好比何慧蓉,或许她对萩安很刻薄,不过从尹司浩的角度来看,她绝对是个好妈妈。 好的,不爆雷的剧情就暂时谈到这里,接下来说一下我自己的近况。 有稍微关注过我的朋友,应该都有发现近期我的產量变得非常低,甚至连续两年都写不完比赛稿。 其实从2022年开始,我的身心状况都不是很好,写作对我来说变得困难,有好几度都想说要停笔,可又不想辜负等待这么久的读者,抱持着至少填完曾经答应的坑的想法,我在2022开始写《白昼》和《阵雨》,没想到一写又是两年过去,《白昼》的设定之所以复杂,也是以写最后一个故事的心态,索性一口气把想写的元素全加进里面的关係,还私心加了一些之前作品的小彩蛋,包括取名叫星光商城,还有被大家心疼的若庭,也稍微出现客串了一下。 前面说过这个故事的设定改过很多遍,要说完全没有变化的,大概就是穿越回2014年这个设定。 会决定这个年份很单纯,因为这是我开始写作的起点,我想以此纪念,结果一路就从原本2022年间隔的八年、2023年的九年再到今年的第十年,害他们分别的时间愈来愈长(笑) 最后,有时候说写作十年,我都有点心虚,因为总是断断续续地写,真正加总的时间恐怕连一半的五年都不到,但写作确实是我至今坚持最久的一件事。 谢谢你们陪我走了这么久,也感谢我自己努力了十年的时间没有放弃,之后就隔壁棚的《阵雨》见啦! 筑允柠